第六十四章
夜半，山间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奋力地寻找着秦易衣服上的缝隙，拼了命地想要钻进去。
秦易苦不堪言。就算她身后倚靠着一个大火炉，这火炉也圈着她的腰，乐滋滋地为她发冷的身体输送热气，她脸上的皮肤却还是被冷风无情地寸寸割着。
“这是哪里？”
秦易觉得自己已经用了非常大的力气来说话了，但是风声很轻易地就盖过了它，让秦易自己也只能听到一点点尖细缥缈的尾音。
西泽尔却听见了。
他从身后揽着秦易，嘴巴紧紧贴着秦易的耳朵，她冰冷的耳尖甚至都能感受到西泽尔脸上的温度。
“易易，你还记得吗？你是在这个山脚捡到我的.....”
秦易微微偏头，脸颊蹭着西泽尔光洁的面容过去，“记得。”她听见自己微小的声音说道，“不过如果当初知道你这么麻烦，我不会收下你的。”
西泽尔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也会找过去的。”
他的声音太小，秦易没法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西泽尔带着秦易徐徐落在一处非常不平整的岩石处。秦易脚下的石头很滑，她紧紧握住西泽尔横亘在自己的胸前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这是山脚，”西泽尔在她耳边解说道，“我是从那里出来的。”
他抬起手臂往前指，但是天太黑了，秦易除了能模糊地看见他的手臂轮廓外，其余一片漆黑。
“我忘了，”西泽尔哑笑一声，“你是不可能看见那个地方的。”
语毕，他温热的手心盖住了秦易的被风刮凉的眼皮。
当他的手掌心放在秦易双眼上的那一瞬间，秦易眼前一切的景色都变了。原本矗立在她面前，如同灰色屏障般的山体瞬间染上了一层奇异的薄纱，带着灰蒙蒙的绿色。
“我们进去吧，”西泽尔低声说道，“我想让你看看。”
西泽尔的手拿下来，没有再阻挡秦易的视野，他拉着秦易走了几步，像是穿过了一层透明的门帘一样，轻松地迈了进去。秦易也随之跟着步入了更加冷，更加安静的山体内部。
幸运的是，不再有冷厉的大风来拉扯秦易的衣角了。
四周非常安静，比旷野的工地还要安静。因为在安静工地里偶尔还有树枝摇晃的声音，不知名的小昆虫发出的声音，以及其他各种各样偷窥着人们的夜行生物。
但是在这里面，秦易只能看到前面西泽尔挺直的背影，和无穷无尽的黑暗，除了他们两个的呼吸声，别无其他。
这条路长到没有尽头，秦易走着走着忍不住问西泽尔，“这里，是和当初的塔那里一样，有个自己的小天地一样吗？”
“不完全一样，”西泽尔反手牵着秦易的手，牢牢地抓着她，“苍龙那个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搞出来的小世界大的很，都是为了他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
“这里是我逃出来的路线，”西泽尔的声音在这条无尽的路上显得很空荡，“之前山塌了一半，我就顺着这里出去的，只是空间太小了，所以只能用别的办法带你进来。”
“等等？！”秦易捕捉到西泽尔字里行间的隐意，站住了，“我们进来的地方，有能够让一个人钻进来的缝隙吗？”
她借着朦朦胧胧的视线观察左右两侧的石壁，石壁上凹凸不平，每一块石头都比她的脑袋还还大。
“当然——”西泽尔拉长了语调，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有啊，不然你怎么进来的？”
“毕竟即使变小了，易易你也不能否认自己是个人嘛。”
“西泽尔！”
“好啦，”西泽尔转过身来，安抚地搂住了秦易的腰身，“没有提前跟你说，是我的不对，”他低下头亲了亲秦易的嘴唇，低声说道，“我只是想带你来看看。”
“...我知道，”秦易伸手摩挲了一下西泽尔已经支起来的耳朵上。进入山体内部后，西泽尔不再坚持维持原本的人类形象。
他的两只异色眼睛在黑暗中有着同样让人望之生怖的目光，比起秦易见过的其他黑暗中的猫类来说，他的更像是其他种类的猛兽。
“很快的，”西泽尔低声说道，“当时我很虚弱，爬了很久，但是这次不一样。”
秦易沉默了一小会儿，努力笑了一下：“看来，两条腿会比四条腿更快。”
“哼，”西泽尔冷哼一声，问她，“累不累，我可以让你骑着，让你看看四条腿快，还是两条腿快。”
“还是走吧，”秦易抬头看了一眼这条崎岖通道的上方，“我怕撞到脑袋。”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西泽尔自信地说道，但是还是转过身，牵着秦易继续走。也许，他自己也喜欢这种方式。
秦易没有被西泽尔的拉住的左手微微蜷起，不安的指甲啊刮蹭着她自己的手心。此时此刻，她有点看不明白西泽尔为什么会特地带她来这里了。
诚然，秦易非常想知道地陷的原因，但是现在看在，西泽尔想要展现给她的，可能不仅仅是那样。
黑暗的地方容易让人失去对时间的判断。
当秦易疑心这条路可能永远走不完的时候，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他们在穿过一个极小的洞口后，骤然进入了一个极为开阔的地方。
西泽尔手中出现了一团莹白色的火光，他摊开手心，那团不断挣扎的火缓缓上升，并且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直到它固定半空中，秦易才得以看到这个地方的全貌。
她抬头，还看不到这个可以被称作“厅”的天花顶在哪里，周围四壁都是泛着潮味的泥土壁。一条长长的裂缝从侧边的地面裂开，地面上都是散落坍塌的泥土壁。堆起来的泥土堆还挡住了秦易的视线。
在秦易打量四周的时候，她看见眼前最近的那块凸起缓缓降下，变小——她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身高。
这个在秦易看来简直巨型的大厅终于展现出了原有的尺寸：一个礼堂大小的洞穴，原本藏在泥土堆后面的断掉的柱状物什如同尸骸一样干瘪。
秦易侧过脸看着西泽尔，西泽尔也正怀念地看着周围，“昨天晚上还没有好好看这里，住了那么多年，我在易易你身边生活了那么久，偶尔也会想念一下呢，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嘴里说着想念，西泽尔的神情却不是那样，他原本姣好，总是冲着秦易撒娇甜笑的侧面上，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透露出凛冽的味道。
“这是你原来......”秦易原本想说“住的地方，”但是看见西泽尔的表情，她直觉这个用法不妥，又硬生生换成了，“呆的地方？”
这个问题秦易其实并不需要答案，但是她就是想说点什么，别让沉默和压抑的气氛横亘在他们之间。
西泽尔不说话，带着秦易绕过土堆，慢慢走到了大厅的中央，踩了踩地面，“这里是我最常呆的地方，因为最开阔，其他地方都很拥挤。”
开阔，拥挤？
秦易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没有办法像现在一样，将体型变大会这变小吗？”
“他怎么会给我这个机会？”西泽尔冷笑了一声，他尖尖的下颌抬起来，点了点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柱子——那柱子已经断裂成很多节了，但是依然能看出原状来。
“有那个东西镇着，别说变动体型了，我连站起来几乎都动不了。”
一字一句中，西泽尔蹦出的词语都带着深刻的恨意。
“不过就算这样，我都活着，他早就化成灰了，哈！”
秦易并不想去追问那个他是谁。她敏锐地察觉到，自从进入了这里，西泽尔身上的气息就危险尖利了很多，如果他还是猫的形状，现在大概所有的毛发都会耸立起来。
她想了想，问了个不那么敏感的问题，“你的第二条尾巴，也是在这里的吗？”
“对。”
“为什么现在才取回来？”
“为什么？”西泽尔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因为那个时候，带不走啊。”
西泽尔又拉着秦易往前走，将他曾经躺了几千年的地方摔在身后，然后两人，在一根躺着的柱子前站定了。
“就是这里。”西泽尔身后的尾巴咻地立起来，不安地摆动着，仿佛仍然对这片地方有着恐惧的意识一样。
“那个时候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西泽尔回忆道，“太虚弱了，解不开这里。”
他的一根尾巴悄然跳到了秦易的怀里，西泽尔珍爱地看着它，“只有昨天，我觉得差不多了，就想办法将它带回去了。”
西泽尔蹲下来，拍了拍支离破碎的地面，“这个地方和现实的山体有重叠，我把柱子□□的时候，我想是带动了其他的部分。”
“原来是这样，”秦易低声说道，“那真正的原因，我想应该很难被人发现吧？”
“也许吧，”西泽尔不置可否，突然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要他要单独把握的尾巴镇起来吗？”
秦易闭上眼睛，脑中的念头纷繁复杂，最后汇聚为一句话，“为什么？”
她有预感，也许接下来，西泽尔带她过来的真正目的，就将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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