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十月的Z市褪去了夏的炎热，增添了一分凉爽的秋意。
一中校园里的随处可见的香樟树依旧郁郁葱葱地矗立着，在空气中慵懒地弥漫着它独有的清香。相比之下，角落里那零星的两棵桂花树，饶是再怎么芬芳馥郁，也显得有些落寞了。
高二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就在那个角落，窗外便是那两颗桂树。过分浓郁的花香让正站在靠窗的教师办公桌前的少年蹙起了眉头，他向来不喜欢这样浓烈的香气。少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个子很高，但由于身形过瘦，显得有几分单薄。他站得很直，两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头却微微低着，眉宇间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已经有多科老师向我反映过你的情况了，上课睡觉，不交作业，学习态度散漫，你有什么想法吗？”坐在办公桌前的中年女老师语气带着质询。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这些都是事实。”
女老师颇有些愠怒了：“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改正？你既然能从临城考到这儿来，说明你确实是有能力的，你脑子很聪明，为什么不知道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呢？我分析了一下你这次月考的成绩，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老师还是希望你端正一下学习态度，力争上游，毕竟你家里把你送到这里来也不容易，你不好好读书怎么对得起你父母，怎么改变你的人生！”
又来了，城里人的优越感和自以为是。少年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这次的家长会，我会跟你父母好好谈谈。”女老师叹了口气，不准备再继续劝说下去。
“他们来不了。”少年的声音有些过分的清冷。
女老师拧起眉头：“为什么？工作再忙比孩子的学业和前途还来得重要吗？你把你爸爸或妈妈手机号给我，我倒是要问问他们为什么不来。”
“我说了，是来不了。”少年顿了顿，又道，“都死了。”
每次换新的班主任他都要解释一遍，真的好烦啊......
女老师愣了一下，才道：“对不起，老师不知道......”
“您有什么话都跟我说就可以了。”少年的脚以后跟为支点，脚尖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有些漫不经心。
“老师该说的都说了，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找老师。”
“谢谢老师。”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跨步走出了办公室，他想他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终于出来了，办公室里浓烈得呛人的桂花香味简直让他受不了。
校园里很安静，晚自习已经开始了，而他没有朝教室走去，穿过一楼的走廊，径直走向教学楼前面的小花园，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最廉价的牌子，盒子里只剩下寥寥几根。他从所剩无几的香烟中抽出一根，接着，又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着，用苍白纤长的手指夹着，送到嘴边。
他的动作很熟练，也很优雅。他后背倚靠着一棵香樟树，有些懒散，一手夹着烟，一手仍旧插在兜里。吐出来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模糊了他的脸，在朦胧的暮色中显出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觉得这样的时刻，他才最放松。周围的一切都属于他自己，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带着趾高气扬的傲慢打量他，也没有人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悯抑或是施舍靠近他，就像是，那些所谓的城里人对待乡下人的一贯态度，尤其还是他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乡下人。
中考后，他虽然成绩不错，但在地方保护政策严重的Z市，没有城市户口的他，依然没有资格在Z市的中学就读。姑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把他送入了全市最好的一中。然而，他自己的意愿本不在此。在这里，到处充斥着浮夸，攀比的氛围，一些优越感强烈的城里学生总是带着高人一等的眼光去打量那些外地来的学生。他感到厌烦，甚至，厌恶。
“哎，你怎么能在学校里抽烟？”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属于他的宁静。
他有些不耐地抬头，看见的是一张俏丽的小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澄澈，亮得不可思议，只是这眼神中，含着明显的不满和斥责。他以前抽烟的时候也遇到过几个人，却没有一个像她那么多管闲事的。
他低笑一声，没有多作回应，把烟送到唇边又吸了一口。
“哎，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女孩皱起眉头，“快别抽了，你是几班的，现在不用晚自习吗？”
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质问，他终于说道：“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话音刚落，手中的烟却在瞬间被她夺了过去，迅速扔到地上，踩在脚底。
他有一瞬的怔愣，下一秒却见她笑着看向自己的身后，声音礼貌而动听：“主任好。”
“安然，你怎么在这？”教导主任走了过来，冲她点点头。
被唤作安然的女孩抬了抬手里抱着的作业本：“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拿作业本，马上就回教室。”
看着教导主任视线转向他，她又道：“这是我们班同学，我怕拿不了叫他一起来的。”
“好，你们快回教室吧。”教导主任说完，就走了。
女孩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他却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别想太多，我只是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抽烟。”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仍旧靠着身后的香樟，极浅地抿了下唇。安然？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跟他同一级，考试基本上都是年段第一，但他之前并没有关心过，今天才头一回看见她的样子。没想到传闻中的女学霸，不仅挺仗义，长得，还挺漂亮。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被踩灭的烟头，朝教学楼走去，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把烟头丢了进去。
教室里很安静，一些不上晚自习的本地通校生已经回家了，剩下的人，要不就是在埋头苦学，要不就躲在书堆后偷偷玩手机。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趴下，睡觉。
一中是全Z市最好的学校，学生的刻苦程度和成绩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中学可比的，当然，除了个别拼爹进来的官二代，富二代。在一群智商高又刻苦的一中学子中，他算得上是一个奇葩的存在。每天过着标准的学渣生活，成绩却没有垫底，只是在中游徘徊。
这天是周六，学校照例放下午的半天假。本地的学生大多数都回家了，留下的基本都是一些回家不便的外地学生，这些人通常都是最勤奋的那一批，基本都会在教室或图书馆自习。
他当然也不回家，但是也不自习，一般都是在寝室睡觉，天气好的时候就在外面找个角落晒着太阳睡。
这天天气不错，他在图书馆后边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背靠着香樟，这里既可以晒太阳，光线又不会太灼热，是他经常选择的地方。
他一条腿屈膝，一条腿在地上放平，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光的照射已经转变了方向。
他抬起头，逆着光，视线被图书馆二楼阅览室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是昨晚那个叫安然的女孩。她正坐在窗边，右手撑着头，左手食指无意识地绕着一缕头发的发尾，面前的桌面上摊着一本书。她的头发不长，只到肩膀，昨天晚上看到她时是扎着的，今天放了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左侧的头发被捋到了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阳光照映着她的脸庞，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衬得她的肤色特别白皙，脸上没有一点瑕疵。她的眼神很专注，没有发现有人在打量她。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视线直白地从她的额头，眉毛，眼睛，一直滑到鼻子，嘴巴，再到校服领口上方一截雪白的脖颈。他的眼睛由于阳光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心跳竟微微有点加速，他感觉喉咙有点干，习惯性地去掏校服口袋里的烟盒，脑子里却闪过她昨天说的最后一句话，刚伸进衣袋的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她看了多久，直到她收拾好书本离开，他的视线还直直地盯着二楼的窗户。
接着，几乎是在一秒的时间，他单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掌，迈着大步跑到了图书馆的正门口，正好看见她从大厅里走出来。她没有注意到他，直接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他自嘲般地勾了勾唇，她果然不记得他了。
他没有思考，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隔着两米的距离，亦步亦趋。他走着，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她背着一个浅蓝色的帆布包，拉链上还挂着一个布偶小熊，随着她走动的幅度，轻轻摇晃着。脚上穿着白色的运动鞋，步子不大，频率很稳，走路有极轻微的外八。还有她的头发，被柔风吹得向后翻飞，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一路跟着，就到了校门口，她拿出通校生的记录本给保卫人员检查后，走了出去。
他站在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没有继续跟出去，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他感到从心脏传来的悸动。他明白自己此刻的行为和心情代表了什么，只是，这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好征兆。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他，居然就在刚刚，怦然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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