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郁言只感觉胸口快要溢出的不适感愈加强烈了，郁言只好慢慢慢慢向前倾，不敢再靠在柔软舒服的座椅上，这动静虽小却也引起了身旁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路优雅的注意，“是晕车了吗？阿言？”她只能点点头，牙却咬的更紧了。
路优雅靠过来轻轻拥住她，一只手慢慢顺着背脊慢慢抚摸，感受到郁言身体的僵硬，顿了顿说：“对不起。”说的没头没脑，郁言却听懂了，她不怪她，又能怪她什么呢，路优雅和郁天源出现时，郁言是带着感激的，到处都是人们在说“可怜啊，本来就是孤儿寡母的，现在老太太还去了……”破碎而纷乱的话语铺成的密密麻麻的网一点点将她包裹进去，他们就像是天神一下子就降临在她面前，让她看到远远的一丝微光。
郁言回了她一个嘴唇微微发白的微笑，表示不要紧，慢慢把身体放松下来。司机得到示意调整了速度，却经不住小县城公路的考验，车身免不了会晃动，郁言终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就吐在了车里。
等胸口不适消散一些，再抬头就看到路优雅价格不菲的裤子上沾惹了污渍，丧事期间穿上的黑色长裤染了黄色污渍，显得格外刺眼。
郁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路优雅却不在意，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替她擦拭嘴边的印迹，明明车里的气味更不好闻了，郁言却觉得舒服了很多，接过她递来的水，慢慢喝了一口。
透过车窗往外看，所有的景物都被甩在了后面，她只能随着车一直向前，于她而言，算是没了后路。
她还是有些迷糊，觉得那窗外的景观和第一次和奶奶去县城看病一样。因为小镇每天去县城的车只有一趟，所以她们还要赶在太阳还没有出来之前起床，早早在没有座椅的小候车站等着。
她还没睡醒，奶奶就拉着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再多闭一会儿眼睛。等到车来，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座位，她就坐在奶奶腿上，听奶奶说着城里的建筑，
那时候窗外的景观分明也是这样，夜空是带着蓝的，星星也有很多，还很低，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得到。明明是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路优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远处低矮的房屋亮着的昏暗的光，这画面和以前一样，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变过，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这里还是一样，这么安静。
奶奶一直都很想她吧，小小的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和家里最宝贝的放钱的大铁盒放在一起，被摆在高高的柜子顶上。
郁言记得每次取铁盒奶奶几乎是带着虔诚的心去取的，她总说要快快把盒子填满，可以去买阿言的新衣服和好看的本子，那时候奶奶的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皱纹就会慢慢挤在一起。
这一路，郁言不知道吐了多少次，只记得累了的时候路优雅就抱着她，让她靠在她身上睡觉，鼻子闻到的不是奶奶身上带着油烟的味道，而是她身上干净、带着不知名的香气，于是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恍惚间还感觉到身边人刻意控制的动作。
这是妈妈，我的。这是意识快要消失的最后一句。
秋季清晨特有的清新味道夹杂着露水的朦胧，少年就像早上的微风一样来到郁言面前，身上似乎还带着朝阳暖暖的光芒。
“欢迎回家。郁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哥哥，郁沉。”说着右眼迅速眨了一下，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郁言轻轻笑了看着面前的男孩，少年正是发育的年纪，虽然身量已经很高了，却还是带着纤瘦，额前的碎发不是很听话的贴着，微微翘着，浅棕色的修身大衣显着他眉眼如画。
郁沉微笑着向她伸出右手，掌纹是不带纤尘的干净和清晰，眼神示意着，动作自然，亲切，郁沉于是牵着她上了二楼，古朴色彩沉重的木地板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打开房门，光线一下子变得强烈了。
第一眼看见的是几乎占据一面墙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香樟，枝桠盘错的纠缠着，张扬着生的姿态。墙壁被刷成了嫩黄色，窗帘是浅色的蓝，床上还摆着几个可爱的小玩偶，白色的地毯一直铺到墙角。
“喜欢吗？”少年挑着眉问道，“喜欢。”郁言点点头，又补上一句，虽然已经放缓了语速，却还是带着小镇奇怪的口音。
“那就好了，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毕竟时间比较仓促，虽然房间一直被保持的很好，但还是要好好整理一下啊，有好多我都还来不及准备……”
郁沉连忙拉着她，“咯，那儿准备弄一个灯架的。”少年急切的说着，“但是青浼说不好看，我们商量了很久，她说先这样，等你回来，如果不喜欢就再改……嗯，阿言你还差些什么就和我说，我去帮你弄！”眼神看着她，脸上是满满的真诚。
郁言连忙摇头,“不差什么，哥，哥哥，我很喜欢。”
郁沉听完眼睛一下子亮了，像傻瓜似的笑着，末了还摸了摸郁言的头，不住说着妹妹乖！等到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又急忙拉着郁言往外跑。
郁奶奶见到郁言很激动，声音都有些不稳，一直抱着她喊了好几声小阿言，双手微微在颤抖，怀抱却很暖，身上那种特有的温暖气息闻得郁言鼻子酸酸的。
郁爷爷显得很镇静，只是端着茶杯的手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眼睛偷偷往这边瞄，郁言看着很想笑，却没想到一下子哭了，于是等到郁爸爸回来时只看到郁奶奶和小女儿抱着哭，爷孙俩在一边手足无措。顿了一下，想着走上前去缓解气氛，就被跟上来的老婆阻止了，眼看着老婆眼睛红了，郁爸爸也只能跟着手足无措了。
回卧室的路上郁言很平静，让悄悄观察了半天的郁沉放心了不少，一路慢慢的走，一边带着郁言熟悉环境，“二楼除了你的卧室，往左拐就是我的房间了，还有中间这个是青浼的房间。”
郁言停下来，看着他，“青浼啊，我忘了和你说了，她是我们世交沈伯伯的女儿，和你同岁，经常跟着沈伯伯过来玩，为了方便，就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嗯，我们几个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知道你要回来了还很高兴，还闹要给你准备礼物呢。”
少年调笑着，一副头疼的表情，说不出的宠溺。郁言记得镇上的调皮孩子闹得天翻地覆时，那些大人也是这样一副头疼的要死的样子，嘴上还说着要把他们丢到哪个地方，不要他们了，结果每次都是紧紧牵着他们的手往家里走，怕不小心真弄丢了。
郁言笑着，温婉如水，像极了南方清风里兀自摆动的河岸上的柳，纤弱美丽。
郁沉道了晚安之后，慢慢收敛了表情，凝重的看着她，沉寂了好一阵才开口说话：“不管以前你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你回来了，那就是我郁沉最宝贝的妹妹，在这个家里你可以肆无忌惮，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我，你不用怕，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们，嗯，要是闯祸了也不要怕，哥哥给你负责。”
说着少年弯下腰，慢慢抱住了她。即使肩膀还不太宽阔，郁言却觉得很可靠。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他说：“欢迎回家，我的郁言小妹妹。”
于是风停了，竹叶还在打着卷儿地往下飘，郁言感觉自己就像鸟儿发出的清脆的一声鸣叫，飞得高高的，直到飞进云雾里，再也看不到。
直到很久的后来，她都忘不了少年的怀抱，即使后来的她和很多人拥抱过，却再没有谁的怀抱像郁沉一样，让她感受到归属。
她从那天起，开始了没有奶奶庇护的生活，也是从那天起，开始了作为女儿和妹妹的生活，前者多过于是怜爱，后者多过于是珍爱。
即使从现在开始她一无所有，可还是有人在等着她回应，不逼迫，不强硬。
床头放着基本书郁言背靠着床坐在地毯上低下头去看，脱了鞋光着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两个大脚趾互相绕着圈儿。秋夜露重，这里的寒意都被挡在了厚厚的窗帘外，就连一丝星光也闯不进来。
郁奶奶一大早就起床说要给小孙女做好吃的，郁妈妈也去帮忙，餐桌上郁爷爷和郁爸爸都在看报纸，郁沉看到郁言下来，站起来绅士的拉开椅子，右手放在胸前，做了个优雅的动作。
“公主大人请用餐。”虔诚的样子像是最尽责的仆人。
郁奶奶喜欢唱京剧，午后闲暇时间时不时来两句，衣袖摆动间流转着年轻时的风韵，几个回眸，顾盼生姿。
郁言整天陪着，慢慢记住了不少，郁奶奶就带着郁言去几个老姐妹家里，时不时的忘个词儿，使眼色让郁言提个醒。时间长了，老一辈的世交都知道了郁家的小女儿虽然不爱说话，却是个孝顺孩子，乖巧可人。
天愈发冷了，早上起床还能看到玻璃窗上挤满了细细小小的水珠，汇集成一条细细的水迹，都把郁沉昨天夜里在郁言窗前沾着露水画的笑脸弄花了，嘴巴和眼睛被几条水迹穿过，歪歪斜斜地，很是怪异。
秦书墨好不容易得了空，想着郁沉那小子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妹妹回来了，躲着他家老头子就跑了过来，路过三楼瞧见书房门开着，还在诧异，三楼可是郁伯父的书房，平日里是从来不许人进去的，即使是在是在书房会客，也会把门关上的，今天是怎么，居然开着。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扒着门偷偷往里瞄，看了半天没有发现有什么人，于是大着胆子往里走，却不想刚进门就被放在地上的一堆书绊倒了。
郁言正站在特制的高高梯子上，听到惨叫声手里的书差一点就砸到了脚，急急忙忙下来，等走近了只看见一堆书里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谁把书乱放，害的老子跌了一跤，要是伤了爷威武的脸，看爷不揍死他！”
秦书墨嚎着，声音在安静的书房显得格外的大，窗台上休息的麻雀急急拍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对不起，我忘了把看完了的书放到一边了，你……伤哪了吗？”郁言慌乱地道歉，秦书墨一抬头就看呆了，心里感叹着：乖乖，郁沉他妹妹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秦书墨忙摆摆手，迅速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整理好凌乱的衣服，潇洒地转了一圈。
“肯定没有啊，我这么威武的汉子，怎么会被一堆薄薄的书弄伤嘛，你看我像是哪种病不拉叽的人吗?不像吧。”说完自信的看着她，一副完全不需要回复的样子。
然后说要帮郁言整理地上散落的书，就马上热火朝天的干起来。郁爸爸听到动静走过来，先看看郁言，衣服上有些污迹，又看看躲在郁言身后的整洁的秦书墨。“这是怎么回事？阿言是这混小子欺负你了吗？”说着眼神凌厉地往她背后扫，脸上带着严肃。
秦书墨可怜兮兮地拉拉郁言衣角，“没有啊，只是书不小心倒了，他在帮我捡。”郁言睁着大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爸爸。
听到这话，郁爸爸也不好说什么，女儿也没有怎么样，于是帮着郁言整理好书本，就一脸煞气地把秦书墨领了出来，转过身又笑眯眯地告诫郁言不要和他这个混小子玩，安心看书，他下去端点心上来给她吃。
秦书墨垂头丧气地跟在郁爸爸身后出去，回过头来双手合十不住的上下移动，打着口型说谢谢，表情是说不出的丰富。是哥哥的朋友吧，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又笑笑，低下头看了看，嗯，顺序弄错了，再整理一遍。郁言挽了挽快要掉下来的袖子，费力抱住了一部分的书。
郁沉刚考完期末考，学校放了两天假，他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给妹妹上课。郁家人商量了决定让郁言在家里先休息一段时间，适应着，再考虑上学的事情，郁言平时就在家里自己看课本，郁沉趁着在家休息时，就去给妹妹补习，时时不忘作为哥哥的责任。
秦书墨刚刚从郁爸爸那出来，一看到他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扑，霹雳啪啦发了一阵牢骚，郁沉看着他焉了吧唧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谁能想到秦家孙子天不怕地不怕、连家里的老头子也敢呛声的主，却怕自己总是一脸温文的父亲，打小看见了就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小时候连话也说不清楚，瞧着今儿这样受了训还这么精神，算是长进不少吧。
郁沉还在那感叹，就听见秦书墨话音一转，“我看见你家妹妹了，还真是长得漂亮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啊呸！”
就看着郁沉脸色就变了，盯着秦书墨的眼睛，一字一句“你不要去招惹她，把你那些对其他人的小把戏收起来，郁言不一样，她不是你能欺负的。”
正是少年好玩的年纪，秦书墨又是活泼的性子，免不了会捉弄女生，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即使有时候闹过分了点，秦书墨说说好话，涎着脸哄哄，他本来就生的好，女生也不会怎么样，红着脸事情就过去了，郁沉知道郁言不一样，和她们都不一样。
秦书墨扯着嘴角笑了笑，打着哈哈“我哪敢啊，郁伯父把她当成宝贝，今儿个还没怎么，就把我训了一顿，我哪还有胆子真去招惹郁言啊！”
郁沉皱着眉，不知道想着什么，脸色愈发不好了。秦书墨坐了坐，实在受不了，说了一句就跑去厨房找张婶要吃的去了，一边跑一边还在抱怨，妈的，要知道今天净遇糟心的事，老子一大早就不跑过来了，真他妈倒霉，早饭还没吃，气倒受了一大堆，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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