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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废屋


  我住在一幢废弃的小洋楼里。这里没有水也没有电,到了晚上阴森得渗人,黑暗里仿佛躲藏着一条轻飘飘的白影,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

  小洋楼往北八百米便是学生宿舍楼,住在那里需要支付每月五百元的住宿费。

  没错,五百元,这就是我蜗居鬼屋的理由。

  鬼屋又叫废屋,在相邻的几个城市之间也算小有名气。说干净吧,毕竟出过命案,说凶宅吧,倒也谈不上。如果是在黄金地段,恐怕早就重新装修对外出售了,因为没什么用才闲置至今,便宜了我这个穷学生。

  白天还好,有课上课,没课的时候大不了图书馆待着,师大爱学习的人还是挺多的,到闭馆前都有人作伴,最难熬的是晚上。为了避免夜里起夜时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我有意控制自己少喝水。虽然有时会渴得难受,但是没有什么比一觉睡到大天亮更重要的了。

  因为离教学楼很近,又僻静,纵然有诸多不便,我依然挺高兴,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满以为这四年能安安稳稳隐居于此,结果不出一个礼拜就有好奇心旺盛的新生前来探险,撞个正着。从此,只要我在人前出现,四周总伴随着窃窃私语声。鬼鬼祟祟窸窸窣窣,像亿万只蟑螂同时煽动翅膀。

  那讨厌的声音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我,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却又戛然而止,然后飞快地远离,叫人哭笑不得。

  被孤立就被孤立吧,也挺好。

  废屋共有两层,下层是书房客厅餐厅等生活起居之所,上层是卧室和露台。露台原是种花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狼藉,完整的花盆都没几个了,满眼破败的土色,不是实在闷得难受我绝不上去透气。

  除了露台偶尔上去,我还收拾出一间次卧用来居住。之所以选择次卧,是因为主卧的床太大,我怕半夜有好朋友不请自来,爬上床陪我一起睡。

  次卧同样带有独立卫生间,只是没有水,上完厕所没法冲,这也是我少喝水的另一个原因。

  开学一周后,就在我适应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被大多数大一新生视为炼狱的一项活动如期而至——军训。

  师大正式的军训在大二,大一只是由师兄师姐带领着,在学校操场象征性地练一练。时间也很短,为期五天。按说不是多困难的事,对于我却实属不易。从未在室外如此久待过的我,在烈日的暴晒下,没坚持完第二天就病倒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窝在房间里,像个机器一样,单调地重复着喝水排汗再喝水再排汗的过程,间或去一趟厕所。冲厕所的水都是我用网购的塑料水桶从水房打来的,一桶水十多斤,这么个冲法实在太费,我的体力也支撑不住。于是我灵机一动,决定去主卧上厕所。

  如果早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决定会引发之后一连串无可挽回的局面,我一定不会这样做,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九月十二日,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二十平的房间里堆积着沉闷的空气,鼻腔充盈着放置多日的葡萄发酵的气味。窗外卷进来的风带着黏度,薄薄的睡衣被汗水贴在皮肤上,使得呼吸都有些不痛快。

  我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一天,夜里十一点,被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欢笑声惊扰,思绪逐渐清明起来。

  今天是校内军训的最后一天,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聚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联欢,这好像是师大的传统之一。

  我坐起来,试着活动一下肩背,身体好像不那么难受了。其实本来也没多严重,不过是中暑,正好我讨厌凑热闹,便以此为借口躲开集体活动。

  我这样做,他们应该也是高兴的,不用费劲脑筋思考该如何与我这个怪人相处了。大二的军训干脆直接请病假好了,于我,于他们,都是好事。

  关上窗闭上眼,正要重返梦乡,忽然有点想去厕所。

  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趿上拖鞋,半闭着眼睛一步三晃地挪到卫生间门口。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的一瞬间,猛然想起白天的决定,心底浮上一丝欣喜,夹杂着些许期待,精神抖擞地向主卧转移。

  夜间,在熟悉的地方短暂活动,如果不能保证全程照明,最好干脆不要携带光源。因为,一旦出现意外失去光源,视线将会陷入好几秒钟的全黑期,这期间连自救都办不到,是非常危险的。

  走到主卧门口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上一次走进这里,还是初来乍到那次,里面的布局依稀还有印象。我记得窗户是锁死的,窗帘是拉开的。

  今晚的月亮太圆太亮,为了免去重复适应光线带给眼睛的负担,我闭上眼睛推开门,摸索着墙壁往卫生间挪动。墙壁挂了厚厚一层土,原本细腻光滑的墙面因为受潮的原因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摸上去很不舒服。

  我强忍着不适感走过不长不短的一段路,转进厕所,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

  厕所的门老化得很厉害,外面满室的月光透过门上的缝隙钻进来,丝丝缕缕,有些晃眼。空气中漂浮着稠密的尘埃,被月光打到就会显形,看得清清楚楚。它们跟随着我的动作,或左或右移动,虽然脏兮兮的,但是很好看,像星辰一样。

  解决完内需,我站到方便出去的位置,一手扶墙,一手握住门把手,闭上眼睛,像进来时那样朝外挪动。

  疙疙瘩瘩的墙面,令人作呕的触感。偶尔还会有翘起后虚挂在上面的墙皮,被我的手轻轻一挨就簌簌地掉落,然后在地上摔个粉碎,那清晰的声音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出去了——我这样告诫自己。

  突然,我的手触碰到一块不寻常的墙面,依稀是很大一个鼓包,而且很结实很饱满。我用力按了按,完全没有瘪下去的迹象,好像还有种奇怪的弹性,和按在狗爪垫上的触感差不多。

  嗯?

  狗爪垫?

  我大惊睁眼,彻骨的寒意窜上脊背。

  眼前哪是什么狗爪垫?居然是一条人类的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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