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打乱
虽然宁恪那么说了，但眭然不会真的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去见陈晨和王卉的。
她对宁恪那么说大概就是想借些勇气，也不能再麻烦他了。毕竟有些事，只需要她一个人去面对。
就在眭然踌躇了好几天，列出了所有可能的结果，想了各种解决的办法时，王卉的突然到访打乱了她全部的计划。
即使是那时在医院里得知丈夫失去了生育能力的时候，眭然也没有见过王卉脸上如此伤心，如此绝望，甚至是认命……的表情。
她的脸色苍白，双颊旁仓促涂上的腮红不仅掩盖不了她憔悴的面容，反而显现出一种异样的病态感。双眼红肿，显然是不久前曾哭过。
眭然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卉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哭诉，没有责问，没有埋怨，而是说……
“小然，你给莉莉拍的照片可以给我了吗？”
眭然愣了两秒，蹬蹬蹬小跑去书桌上搬来了笔记本电脑，在滨湖公园里拍摄的那些照片她只来得及做了后期处理，还没有冲印出来。
她打开桌面上的文档，将电脑轻轻置放在王卉并拢的大腿上。她慢慢地看着照片，一室宁静，只剩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秒针行走的声音。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莉莉的单人照上，照片上的莉莉咧嘴笑着，正在草地上奔跑。眭然也凝神望着，经过柔光处理后的照片十分温暖，她却想起了幼年时爷爷讲过的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
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一次次擦燃火柴，而短暂的温暖随着火柴的燃烧殆尽，一点点走向破灭。如果不是曾经拥有过美好绚烂的瞬间，又怎么会在失去后痛苦绝望。
眭然别过头，不忍再看到王卉。
没有泪流满面，王卉只是地说了句：“可惜，我和陈晨还没来得及和莉莉拍张一家三口的合照。”
她这话说得很轻，却像块大石头一样重重压在眭然心上。
“对不起……”眭然吸了一下鼻子，“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没什么对不起的，早知道晚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也许是我们和这孩子没缘分吧，都是命。”王卉苦笑了一声。
“你别这么悲观啊，这事……这事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啊，也许……说不定会有转机呢。”眭然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王卉，可那些她自以为好的办法却一个都说不出来。
王卉转过头，看着眭然幽幽说道：“小然，这种感觉你应该懂的吧？就算是为了莉莉我们也要把她送回她的亲生父母那儿去。”
“我……我是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爸妈，也许是比一般人更加懂得亲情对于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性。但……但这并不代表这些你们给不了莉莉啊，当初福利院杨院长还劝过你们要不要领养一个年纪小点的孤儿，可你们最终还是选了莉莉。我看得出来，你们对她好得就像是对亲生女儿一样。”王卉与眭然是几年的好友，相熟了以后也大致了解到了她的身世，所以才会有这么一说。
“小然。”王卉听到她说的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和陈晨想要收养莉莉的那天吗？”
眭然点了点头。
“那天啊，我问莉莉喜不喜欢福利院，她说喜欢，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这里有很多小朋友。我又问她想不想有爸爸和妈妈，她也说想。我故意逗她，就说如果有了爸爸妈妈就不能和小伙伴天天在一起玩了，这样也想吗？”
“她怎么回答的？”眭然问道。
“她说，她还是想要有爸爸妈妈，因为她很羡慕福利院张阿姨的女儿能喊她妈妈。”
眭然为这话怔了怔，那些刻意被忽略的细节重新袭上脑海，孩子们的，自己的。
难道有些东西真的代替不了吗？
“就是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要领养莉莉。”王卉抓住眭然的手，“眭然，我不想让她长大后知道真相而恨我，我爱这个女儿，所以我选择放手。”
不！不是这样的！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眭然有千万句想要反驳的话，可是她发现自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够说：“你说的这些都对，但是……但是……”她“但是”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但是就算是她亲生父母也不见得会对她好啊。”
想到魏梦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眭然愈发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没错，就是这样。”
王卉笑得有些苦涩，“怎么会，山先生和他太太都是特别通情达理的人，为了照顾莉莉的感受，还提出先把莉莉接过去熟悉一段时间再正式办理手续移交监护权。”
“什么？！你已经把莉莉送到山忠家里去了？陈晨呢？他也同意吗？”
“平时你们总以为我溺爱莉莉，其实啊，陈晨比我更爱那孩子。他对我说，以后莉莉就有两对爸爸妈妈了，这样有什么不好。”
“哎呀，你们！你们……！”眭然急得在客厅里一遍一遍的踱步，她根本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转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眭然抓起王卉的手臂，把她从沙发上拉起，“走，你现在带我去他家把莉莉接回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眭然用足了力气把王卉拉到了门口，急匆匆甩掉脚上的拖鞋换上运动鞋。一只手系不上鞋带，只好松开紧箍在王卉胳膊上的另一只手，蹲下来散开胡乱打结的鞋带重新系上。
趁着这个空档王卉打开了门，走过眭然身边。
“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去看她吧，也好让她们一家好好团聚一下。我怕我见到她……又会舍不得。”
门被王卉重重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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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夜幕降临，眭然还维持着蹲在门口的那个姿势，双腿早已麻木，鞋柜跟前的珊瑚绒地毯也被眼泪润湿。
“叮—叮—叮。”
手机短信的铃声响起，眭然木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
尊敬的客户，您……垃圾短信。
她随手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却没发现自己不小心按下了通话键。
而宁恪接到眭然的电话时正在给几个学生做课后解答，看了一眼便拿着手机走到了教室外。
“眭然？”
他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眭然清醒过来，一把抓过手机。
“宁恪，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把事情告诉了陈晨和王卉？”
“什么？”
“现在他们已经把莉莉送回去了，这事完了，没商量了。”
宁恪皱了皱眉，大概听出了眭然话中的意思，“不是我。”
“不是你？呵，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这件事，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课已经结束了好一会，教学楼里走得七七八八。空旷的走廊里，眭然从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异常刺耳。
宁恪不再解释，因为他知道他现在不管解释什么眭然也听不进去。
眭然继续说道：“你知道刚才王卉来找我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的吗？她如果找我哭找我闹我拼了命也要重新帮她要回莉莉，但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还安慰我这是为莉莉好。你懂吗？哦，您是大教授，您工作顺利，家庭美满，您怎么会懂？”
等到眭然发泄完，宁恪才开口说道：“眭然，我说过，不要把自己的经历代入，也不要给自己太多责任。”
宁恪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有些冰冷。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开了眭然心里那些她不愿承认的反复溃烂的伤口。
眭然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宁恪，不要以为你知晓了一些我的秘密，就代表你洞察了我所有的心事。”说罢狠狠地挂了电话，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
忙音传来，无情的就像刚才那些伤人的言语。
宁恪转身返回教室，躲在门后边偷听的几个女学生听到动静后赶紧坐回原位，她们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宁恪的耳朵，只是他现在无心与她们计较或是其他。那几个女生看到老师的神色也识趣地告辞，本来也是她们耽误了宁恪的下课时间。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到时，宁恪拨通了陈晨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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眭然给自己请了几天假，有些工作其实她在家里也可以做，但她实在没有心情工作。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星期，主编下达了最后通牒，她才不得不回到报社上班。
见到她来刘钰是最关心她的，然而关心中透着些许不安。
眭然没有瞒她，把陈晨和王卉夫妇已经把孩子送回她亲生父母家的事情通通告诉了刘钰，多个人多个主意，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
“你……你什么啊？”眭然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就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主意你就说出来。”
刘钰揣摩着眭然的表情，说道：“这事是我跟山忠和魏梦说的……”
“什么？！是你说的？！怎么可能，你从哪知道的？”
眭然简直要疯掉了，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身边的人把事情说出去的。
刘钰抿了抿嘴唇，“你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了，陈晨，就是几年前那个见义勇为的小陈吧。魏梦他们知道了你和我在一家报社工作就找来问我，我没有办法就……就……”
“你！哎你……”
“早晚都要说的，况且人家夫妻俩在咱们报纸上登了那么些年的寻人启事，我们帮一把也是应该的。”刘钰被眭然看得心虚，又有些委屈。
眭然生气得已经口不择言，“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关你什么事啊。”
“是不关我事，但是跟你也没有什么干系啊。”刘钰不轻不重地说。
“……”
眭然不想再面对刘钰，拎过包跑出了报社大门。
莉莉，陈晨，王卉，山忠，魏梦，刘钰，还有宁恪……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口，眭然第一次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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