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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解牛刀谱


  

  余辽装着一脑袋的懵怔,深一脚浅一脚走回自家庖丁楼,此时庖丁楼内仍是一派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正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分,余辽摇摇有些沉重的脑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今夜在冷光楼所见所闻,忽地自失一笑,自言自语道:“她是帅府虎女,我是跑堂伙计,想来作甚?唉…。。”叹了口气,摇着头挽起衣袖,便要进楼去招呼客人。

  “辽哥儿”余辽刚一进楼,就听有人相唤,抬眼一看,却是一个日常在后院帮着宰杀牲畜的伙计,一脸焦急道:“辽哥儿今天如何去了这么久,你往日里不是略听听就回来了?掌柜的在后院急着寻你,让你回来立时去后面见他?”

  余辽顿时一愣,父亲午后闪肭了腰,当时余辽心中也颇为疑惑,只是看着父亲脸色苍白,只道是真的使力过大,却也没多想,此时听说父亲急着找他,心知事情有异,当即快步往后堂走去。

  庖丁楼前面虽然只是一座楼,后面地方却甚是宽大,前面两层用作酒楼,中间另有一个小小院子,乃是自家居住和那厨房所在,再往后却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向来是用作杀牛宰羊的所在。余辽走到中间,拐了个弯,径直往父亲房中走去,却看见父亲房中灯也没有一盏,黑漆漆的一片。不由的心中疑惑,轻轻的推门进去,就黑影里喊了一声:“爹?”,却无人答应,余辽心道父亲既然急着寻我为何又不在房中?难道去了后院槽上么?刚要转身,那两扇门忽的一声关了起来,余辽一惊,只见黑影中一道火光一闪,一盏油灯冉冉亮起,光亮中一个身影显出,正是被余辽那腌臜师父叫做“老泥鳅”的庖丁楼掌柜,余辽的父亲余南山

  “爹”余辽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方才宰羊王三说你急着找我,我看你房中黑漆漆的,还道你去了后槽了”

  余南山盯着余辽看了半晌道:“你今日遇到何事了?”

  余辽惊异道:“爹,你怎么知道?”

  余南山面色凝重道“你面带红晕,乃是气血涌动之状,眼神散乱,明显心神不定,双手微颤,呼吸不匀,若不是心中有事,难道走夜路遇见鬼来?”

  余辽一笑道:“果然瞒不过爹去,我今日里确实遇到一件事情,直到此时,还如在梦中一般。”,当下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冷光楼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余南山听完一脸敬佩,点点头道:“韩元帅一代豪杰,久已不理世事,那擂鼓翁金,本来是梁将军所创,用来在千军万马中指挥大军厮杀的军鼓,最是耗心耗力,今日韩元帅重击此鼓,难免触及心中伤痛,只怕对身子不利,你今天能听得到,也算是缘分,你且跟我来。”说完也不等余辽回话,端起油灯,径自走到一个书架之前,抓住书架一脚,用力一转,只听咯咯作响,半堵墙壁竟然缓缓而动,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来。

  余辽顿时大惊,家中有一个密室,这事他原本知道,他家牛肉所用配料密不外传,从来都是父亲在密室中配好拿出,只是一向以为那密室在后院香料房中,怎料入口竟然在父亲房内!

  “还不进来?”余辽正在胡思乱想,忽听余南山在里面沉声叫道,当即侧身从那缝隙而入,只见一条长长的楼梯直通地下,原来这密室竟是设在父亲卧房之下,余南山见余辽进来,伸手在墙壁上抓住一个木柄一转,那墙壁又咯咯作响,回到原位。

  余辽满腹疑惑顺阶而下,堪堪快到底下的时候,忽然闻见一股香气,知道这乃是自己秘制香料,只是这香料爹爹已经告诉自己是什么了,只不用自己调配而已,难道……。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爹爹香料中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东西,今天要传给我了么?

  余辽正自己猜疑间,就见父亲将油灯放在一个桌上,晃起手中火折子,将这密室中灯烛点亮,余辽这才看清,密室正墙上不知为何钉着一张牛皮,头向天,四肢伸展,平平整整,似乎是从牛身上整个剥下来的一般。

  “背!”,余辽正看着那牛皮发呆,余南山突然断喝一声,余辽吓的打了个趔趄道:“背…。。背什么?”

  余南山脸上忽然怒云卷起,声音大了一倍道:“背!”

  被这一声一惊,余辽顿时心中一个激灵,心知父亲要自己背什么,那是从小背诵,烂熟于心的东西,当下再无疑问,站立当地,朗朗背诵:

  刺割切解隐玄机

  水火锻炼始成金

  灵台一点阴阳现

  春夏秋冬窥四夷

  天地清浊分双势

  五声东西又两分

  触倚履踦灵台会

  桑林经首自在心

  “恩,不错,不错,一字不差”,余南山听余辽毫无凝滞背诵出来,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招手道:“你过来”,余辽应声往前,余南山手腕一翻,一把精光灿烂的短刀握在手中,递给余辽道:“练!”

  余辽初一见到那把短刀,心中一震,那是父亲用来杀牛的一把短刀,长约两尺,宽不过两指,任凭你再健壮的大牯牛,父亲也是用此刀一刀毙命,而后才换刀切割开剥,因此此刀往往只是父亲亲自宰牛的时候才见得一眼,哀求多少次父亲都不肯让他拿上一拿,不料今天竟然将此刀递给他,心中虽然惊喜万分,却也是恭恭敬敬的双手接了过来,耳听父亲又道:“你可拿稳了”只觉手上一沉,一股寒气从手至臂,直彻心底,不由的打了个寒噤,才知道这把刀不是凡品。拿过来在一瞧,只见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千牛”。

  “练”,还不等余辽发问,余南山又断喝一声,余辽再不犹豫,当下拉开架子,看着墙上钉着的那片牛皮,收刀站定,猛然单手突出,往前急如闪电般递出一刀,这才转动步法,一刀刀在空中虚切,或割或削,或斩或剔,按部就班,一路一路使将出来,直直使了半个时辰,这才依原收刀站定,待呼吸均匀,又双手将这把刀递给父亲。

  余南山却并不接刀,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半晌才问道:“辽儿,你说这路刀法如何?”

  余辽顿了一下,看着手拿一本小册子,满面疑惑的父亲道:“父亲常说这路刀法如果就是如此,世间完全不必有,杀牛宰羊,何必讲究什么步法身形,何况整路刀法虽然古朴,却破绽百出,没有任何称道之处!”

  “确实如此”,余南山点点头道:“你师父也是这般说,只是我见他所会功夫,也不过是些市井中的拳脚,到底难以全信,难道这解牛刀谱真的一无是处,只是古人用来杀牛宰羊的架势?那又何必流传这么些年,那总纲中的解牛歌,究竟是何意思?”

  余辽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背诵的那首歌谣,原来是这解牛刀法的总纲所在,不由的自己揣摩了揣摩,也是个不解其意,什么阴阳水火,又是春夏秋冬的,不知道从何想起。

  “你不要想了”,余南山见余辽地头沉思,当时微微一笑道:“你爹我想了几十年,都没摸到一点门道,你这会儿思量,还早着哪!”

  余辽也是一笑,觉得自己不自量力,这东西再爹手中只怕比自己年纪还大,爹都没琢磨出来,自己又能琢磨出什么来,忽然心中一动。当时抬头道:“爹,你今夜让我来这里,就是要考校儿子功夫么?”

  余辽这一问,余南山脸上刚刚露出的一点笑意瞬时散去,沉声道:“辽儿,你还记得去年家中遇盗,后院被偷去若干东西么?“

  余辽疑惑应声道:“记得,只是爹当时就发现那蟊贼藏身之处,追了出去,爹不是说将那蟊贼在河边一刀毙命了么?”

  余南山面带忧色,拿过余辽手中那把刀,细细端详道:“那不是什么蟊贼,也是这临安城里有名的盗中高手,也不知看上咱家什么?我追了四五里才追上,相斗了半个时辰,我才将他一刀毙命,一脚踢翻在河里,怎知当时有失检点,这把刀刀柄上原有一个小小吊坠,不知怎么被这人卸了去,这吊坠关系甚大,现下只怕有人已经在追索这吊坠来历了。”

  余辽听了原本也有些慌张,思量一会,却笑道:“原来爹是为这事担忧,我倒觉得不用担心,当时爹爹杀死那蟊贼,原本就无人看见,那吊坠遗失在河里也未必,就算有人拿了那吊坠,也是个死物,又不会说话,怎知就是我家之物,这把刀爹爹又轻易不让人见,就算是自家伙计都不曾仔细瞧过,却怕甚么?”

  余南山听了儿子这一番说,也点头称是,不过口气一转,面容郑重道:“不惧一万,只惧万一,这把刀与这刀谱,自今日起都放在这密室之中,再也不拿出来了,那总纲歌诀,我已从这谱中撕去毁了,你自牢牢记住,除了你师父,对任何人都不可泄露,明白么?”

  余辽见父亲如此郑重,当即正色道:“儿子明白”,随后却又问了一句:“为何可以告知我师父?”

  “我与你师父,因你而相识”余南山见儿子问出这一句,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笑意,随即一闪而逝,面容惨淡,双目忧惧,似乎想起某件不堪回首的往事,缓缓道:“你师父虽然惫懒无赖,却是个豪气干云的人,况且他又与韩大帅过从甚密,一旦我身逢不测,凭你师父与韩大帅的交情,看在你身世来历的份上,或许能保你一世无忧…。。”

  “身逢不测?身世来历?”余辽顿时惊讶万分道:“父亲如何能身逢不测?我又有何身份来历?”

  “啊!?”余南山突然也从怔楞中回过神来,自知失态,当时勉强一笑道:“我与你师父相交甚厚,凭你是老泥鳅儿子这身份来历,韩大帅岂能不对你有所照顾,至于身逢不测么……也许是为父思虑过多了,你不必多想,只是从今日起,我再不去前面,楼中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你来处置,明白么?”

  “明……白”,余辽犹疑着答应道,余南山再不多话,走上前去,抓住那牛皮顶上的牛角一搬一推,一道窄门登时出现在眼前,余南山把火折子递给余辽道:“你从这里出去,这条路可出而不可入,外面就是后院配料房,你从哪里出去,我自回房里去睡,今夜之事,以后休要再提,知道么?”

  “儿子知道”,余辽见父亲说的语气深沉,当时再不多话,忍着心中疑惑,从门中径自出去,只听身后哐当一声,那门落下,四周顿时黑漆漆的一片,当时晃亮火折子,顺路往前,早看见一个楼梯,顺着上去,却是一扇铁门,下面一个把手,用力一提,感觉颇为沉重,再使了一把力气,拉开一个两尺来宽的口子,再也拉不上去,低头一看,外面一块红色木板挡在面前,略一思量,知道这是配料房中的一只柜子,当即伸手推开,这才低头钻了出去,刚到外面,就听咯咯一阵响,那扇门已然落下,就着火光看时,就是光秃秃一面墙,再无着手之处,便一步跨了出来,将柜子推回原处,吹熄了火折子,也不去睡,就坐在配料房中,脑海里翻腾来去,一会是韩世忠刚断果毅的面庞,一会儿又是父亲一脸庄重,一会又是那把寒气凛凛的短刀,好似又看见自己那个惫懒腌臜的师父,忽然又是那思玉姑娘浅笑迷人的俏脸,不由得沉沉一笑,就此睡了过去。

  哐哐哐,“辽哥儿?”猛然一阵砸门的声音响起,余辽身上一惊,当即跳了起来,却一个失力,坐倒在椅子上,只听门外宰羊王三喊道:“你怎的睡在配料房了?到处寻你不到,掌柜的让来这里,果不其然,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去前面?”

  余辽这才揉揉眼睛,觉到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原来自己坐在这椅子上睡了一晚,赶紧收拾收拾衣服,走出门去,看看日头,只觉阳光刺眼,才知道已经日近中天,也难怪前面如此着急。等到来至前面,这才发现今日人比昨日更多,楼上楼下人声鼎沸,余辽赶紧搭了一条毛巾,四处招呼客人。

  “小掌柜到底起床了”余辽正在忙乱,忽然听见一声调侃,回头一看,正是那第三旻,身边只有那管家和郑许两位老者,四周一望,那些威威赫赫的家丁竟然一人都没跟来,不由的也是一笑道:“第三家主必是晓得我家牛肉滋味了,多谢捧场,我这就吩咐后厨去做,家主稍待片刻吶!”一声吆喝往后就走,第三旻也哈哈大笑。

  “不好了!”余辽还未走进后堂,只听门口一个人大喊一声闯进楼来,余辽一惊,只见一个壮汉站在门口,面色苍白,一脸惊恐,气喘如牛,楼中当即就有人笑道:“何六哥,莫非你昨日里去西湖边找的姐儿,被人家丈夫抓住了么,这么惊慌?”楼中诸人顿时一阵哄笑,这被人称作何六哥的壮汉,想必人人都知他昨晚是去西湖边找姐儿取乐去了,那何六哥惊魂未定,也不言语,登登登走到一个桌前,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这才磕磕绊绊说道:“不…。不是姐儿……是……是那移…。移山手万钧,被人杀死在西湖边了。”

  “什么?”

  庖丁楼里突然一阵忙乱,一阵碗碟打翻的声响,连二楼都有人跑了下来,团团围住那壮汉,七嘴八舌问道

  “你怎地知道?”

  “是谁杀死那万钧的”

  “你莫不是在姐儿哪里黄汤灌多了,看走眼了”

  “何六哥你怕是中了邪了?”

  “还有谁见来?”

  何六哥被围在中间,一时也不知道回答谁好,焦躁起来,两膀一挥,大声骂道:“灌你娘的黄汤!中你爹的邪!现下邢捕头就在西湖边,宫中高手也多到了,现下就在西湖边,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哪!”

  此言一出,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都不说话,邢捕头亲自到场,此事看来怕是真的,只是这万钧是大内第一高手,放眼江南,能跟这万钧动手过招的人也寥寥无几,就算几个江南一流高手围攻,那万钧纵然不敌,起码也能全身而退,怎地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西湖边了,当时就有人问了一句,“如何死的?”

  何六哥听得这一问,一下面如土色,头上竟然有冷汗流下,颤巍巍伸出右手食指,看着自己身周众人,声音发颤道:“一……。。一指…。。一指穿喉……。”

  众人听得这四个字,都是脸色大变,有人当即脚下一软,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这必定是鬼,必定是鬼!!!”他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都觉背后一阵凉风,似乎真的是鬼所做的一般,心中不由渗出彻骨的寒意。

  “不…。。不是鬼…。。是人!”,那何六哥此时倒镇定下来,瞪着失神的眼睛道:“这一次跟之前几次都不同,从那尸首身形来看,万指挥似乎挡了一招,像是要护住咽喉要害,因……因此连双掌一起被穿透……。。”说着护住自己的咽喉,好像这庖丁楼中有人要一指洞穿他的咽喉一般,忽然大叫一声,拉住自己相识的几个人急忙道:“三哥四哥,我们速速回嘉兴去,这件事我们南湖三义揽不下来,再呆下去,只怕要送了性命!”被他拽住那俩人连声答应,鸡啄米一般点头,即刻收拾了东西,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也不等余辽找回零头,急匆匆出门去了。

  他这一走不要紧,庖丁楼中又是一场大乱,众人纷纷呼朋唤友,收拾行囊,看样子一多半人都不愿再留在临安,要赶紧回去为上。没有片刻,方才还喧闹异常的一座庖丁楼,只剩下杯盘狼藉,就有几个不走的,也坐在那里心神不定,端起酒杯来,手却一直忍不住发抖,一杯酒倒有半杯给身上的衣服喝了。

  余辽看着一片狼藉的庖丁楼,也是脸色苍白,昨日里那万钧还在自己楼中吃酒,那是何等威风?那昨日里被万钧轻轻一掌嵌如桌内的酒杯还在眼前,可是那出掌之人,今日里已经被人杀死在西湖岸边,这叫人如何相信?

  这边第三旻一桌,麹管家双眼圆睁,似乎还未相信此事竟然是真的,郑许二老却一脸惊讶,连呼吸都略微有些急促起来,第三旻坐在那里却似在思量事情,一抬眼见余辽还呆呆站在那里,手一招道:“辽哥儿”。

  余辽这才醒过神来,走到第三旻桌前,似乎明白过来一般,连声道:“稍待,稍待,我这就去给第三家主做那柳叶牛肉去…。。”

  “不忙”,第三旻手一挥道:“那牛肉晚些再吃不迟,我且问你,这许多江湖豪客,为何如此惧怕这个…。。”第三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杀死万钧的那个人,索性伸出食指晃了晃。

  余辽听见第三旻如此问,却一脸疑问的看着第三旻道:“难道家主不是为此事而来么?”第三旻倒被问得一愣,反问道:“我为何事而来?”

  余辽见第三旻反倒迷茫起来,一脸不解的问道:“那第三家主,这几日来这武林门是为何?”

  第三旻更是不解其意,左右看看更为茫然的郑许二老和那麹管家道:“我来此武林门是为何事……。。且住,此地不是余杭门么,怎么又是什么武林门?”

  余辽惊疑万分的看着第三旻道:“第三家主竟然不知武林门?”

  第三旻此时也是大为不解,略带恼怒道:“我第三家久在淮南,昨日才到临安,那知道这里却不是什么余杭门,却是什么武林门,敢不成我等路途走错了?”最后这一句却不是问余辽,却是问那麹管家,就连郑许二老也是一脸疑问的看着那麹管家。

  余辽见那麹管家一脸惶惑的看着自己,又听第三旻说这次乃是头一次来这临安,赶忙道:“路头没错,这里是叫余杭门,只不过我们这里江湖上叫做武林门。”

  “为何?”第三旻见说不是走错了路,当时脸色和霁不少,有转回头来问那余辽。

  “第三家主稍待,容我喝口水”,余辽此时还对那万钧之死心有余悸,见第三旻问这武林门,当时在一旁桌上拿起一只茶碗,仰头咕咕喝了几口,这才道:“这临安城乃是江南第一大都会,更兼水陆皆通,最是便利,既多富商大贾,达官贵人,也多江湖豪客,飞贼巨盗。”

  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说起被人盗走刀上吊坠的事情,那人想必也是盗中高手,赶忙又喝了几口水道:“须知这城门以内乃是大内禁宫所在,又有诸班官衙在内,多少大内高手,三班捕快,禁军统领,日夜巡防,江湖上这些人,有几个手脚干净的,一个不甚,或是得罪那些高官大臣,城中一声令下,立时城门全闭,排家挨户搜查,任你插上翅膀也飞不去,因此这些江湖豪客,多不愿在城中住,这余杭门却不同,乃是南北交通要道,若论热闹,恐怕比那城中南瓦子还繁华些,又离着天宋水门不远,那又是南北水路紧要之处,跳上船去,任你五湖四海都能去得,因此江南武林中人一到临安,多来这余杭门外住,你看我这庖丁楼,来去不都是武林上的人物,大家住的顺口,私底下就将此地称为武林门,意思乃是这门外乃是武林人士聚集之地,叫的日子久了,这门外住家们也多称此地为武林门,实际此地仍叫余杭门,所以路头不差的。”

  “原来如此!”第三旻若有所悟点点头道:“那你所说我为万钧之事又是什么意思?”

  余辽神色凝重道:“第三家果真不是为了……这个而来么?”说着也有样学样,伸出一只食指比划了一下。

  第三旻见他学的倒是有模有样,笑了一下道:“果真不是,我此次来江南,不过游山玩水,观赏景致而已,哪知却碰上这件事情,你且说说,此事为何弄的人人畏惧个个不安的样子?”

  余辽转头看看四周,仿佛怕那“食指”突然出现一般,面带诡异道:“你且是不知,这数月以来,这万指挥已经是死在这一指之下的第四人了!!!”

  “哦,那三人是谁?”第三旻不禁好奇心大起,赶忙追问一句。

  余辽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道:“铁拳陈家,回风掌曹家,九龙鞭何家,方才那个何六哥,就是那何家远亲。”

  “九龙鞭何家?何如铁?”那麹管家一直站在第三旻身后静听,听到这何家,忽然满面惊讶道:“我知那何如铁左手一条九龙鞭,舞动起来密不透风,人称为江南一绝,更兼右手掌力雄浑,常能在一团乱舞的九龙鞭中突出奇兵,堪称鞭掌双绝,那陈、曹两家,家主也都身负绝世艺业,难道也都死在这一指之下?”

  “绝世艺业……”余辽一边收拾着一旁桌上的残酒剩菜,一边摇摇头道:“现如今都成了绝命艺业,那陈、曹两位家主,都是坐在椅子上,据说应该连身形都未动,那何如铁何家主,却是倒在地上,手中已经握着那条那条九龙鞭,也未来得及使动就被那一指洞穿咽喉,因此上江南武林这数月,尽有好手来这武林门外相聚,声言要捉出那个凶徒,乱刀砍死,如今倒好,别人一根指头都没找见,反倒连万指挥都被这一指头戳死了。”

  “咝!”一直不言不语的郑老者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许老者道:“这么说来,这临安城里竟然蛰伏着一位绝世高手,这份功力本事,倒与当年辽东黑头陀相若,只是江湖传言,那黑头陀早在二十年前早已身死,难道当年那传闻是假的……?”

  “不会”,许老者此时也不是往日一副笑吟吟模样,沉思道:“黑头陀虽然当年天下无对,却凭的是阴阳天罡掌力,况且黑头陀掌力极为刚猛,中掌之人往往全身骨骼尽断,眼下这人却纯以指力取人性命,方才那个汉子曾说,那万指挥尸首上,双掌挡在咽喉要害前,仍是连手掌齐齐被洞穿而过,移山手万钧掌力雄浑霸道,情急之下必然全力以赴,仍未逃过这一劫,这份手劲,非但凌厉无俦,且阴劲十足,不是黑头陀的路数。”

  余辽正在一旁擦抹桌子,听两个老者这般说,他对这二老甚无好感,笑道:“什么黑头陀白头陀,倒是老丈这辽东二字略微有些贴近。”说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倒是江湖上有人说,这人是金国南下的高手,就是要将我大宋的好汉们一个个的都除去了,他们日后好兴兵南犯,省得这些好汉们到时候杀大官,烧粮草,扰的他们后方不宁!”

  哈哈哈,第三旻正在凝神细听这几人议论,听余辽说的如此神秘,不由的大笑道:“江湖中人也真会胡思乱猜,那金国若是大军来犯,杀几个江湖中人物又能有多少裨益?从来两国相争,靠的是精兵锐卒兵马钱粮,统兵将领的计谋才干,岂是几个江湖中人能左右的?况且大军行动,禁卫森严,粮草驻军更是军中机密,岂能让别人知晓?”正说着,忽见余辽定定的看着自己,当时一愣,问道:“我说的不对么?”

  “那里哪里”余辽笑着甩了一下手中毛巾道:“我看第三家主方才说话,好似统领过千军万马一样,这店中来的都是江湖上客人,哪有人想到此处去?不过当时也有人猜测是你们第三家高手做下的案子,几次三番要派人去淮南问个究竟,只是众人不知为何都推脱不去,你们第三家在淮南又有个********的名声,因此也没有人再去追究,你昨日里亮了名号,一举一动必然有人盯着,若是你们家做的,那邢捕头只怕早带人来围了我庖丁楼了”。

  “嘿嘿”第三旻嘿然一笑,面色阴郁道:“第三家也未必就做不下这个案子,只是这种事情,一来无甚好处,二来得罪武林中人,第三家虽然行事不照江湖规矩,但也知道利害得失,杀几个江湖好汉,算不得真本事,于第三家有害而无益。”

  他如此说,身后麹管家跟那郑许两位老者也都点头称是,余辽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跑堂伙计,第三家也不会放他在眼里,却也知道第三家来历诡秘,恰好此时又是一群江湖上客人进店来,赶忙满脸堆笑应了上去,只听这些客人口中所说,言语所论,都是那万钧身死之时,无非是猜测何人所杀,该去请何人出山,该让谁去打探等事,余辽也听不得这许多,心里惦记这第三旻那边还有一盘牛肉未上,急忙忙跑去后堂,忙乱了半晌,端出一盘牛肉来,送到第三旻桌上,那第三旻见牛肉上来,顿时眉眼一动,拿起筷子对着两个老者道:“来来来,二老再勿瞎猜,若是那一指头找上门来,第三家自然和他有话说,此时且放宽心,饮酒吃菜,这盘牛肉难得,不要辜负了辽哥儿百忙中一片好心”,余辽情知自己方才忙忙活活的样子被他看到,赶忙道:“上门都是客,哪敢招待不周,几位慢用,我还去招呼其他客人”。

  “辽哥儿且慢!”,那许老者忽然叫住余辽道:“你这哥儿,不仅招呼周到,而且知无不言,况且你这庖丁楼又是这武林门外江湖好汉聚集之地,老夫有个事儿要问你一问。”

  余辽赶忙站住脚道:“老丈哪里话,您是客人,有话尽管问,我这酒楼里,尽有些江南武林的奇闻异事,只是若是你们查访那罪大恶极之人,我可不知,这些话头难得听见。”

  “不会不会”许老者呵呵而笑:“看来辽哥儿是深知第三家********的名头了,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我不来问你,第三家自有路数查访他们,你且来看看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纸片,余辽凑过头去看时,那纸片上画着一个小小的物件,似乎是个吊坠,又似乎是个令牌,余辽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露丝毫异常,问道:“这是个什么劳什子东西?莫不是谁家姐儿的物件么?”

  许老者看着余辽道:“辽哥儿真会说笑,我这般年纪,那个姐儿肯将这物事给我,这乃是我家家传的一件物事,后来家中遇盗,此物不翼而飞,多年寻不见他,只怕落在江湖人手中,所以问问你,可曾见这楼中江湖中人物带此样子物件么?或者刀剑之上有这般印记的?”

  余辽仔细端详了一回,心下拿定主意,这才说道:“不曾见,这楼中虽然都是江湖中人,但都是些粗豪客人,这么小小一个物事,除了刀剑,穿的衣服他们都嫌累赘,谁还有这份细致心思?至于印记么,也不曾见过,老丈何不去那些刀剑铺里问问?若是刀剑上印记,必然要他们打制上去。”

  许老者当时一愣,笑道:“辽哥儿说的极是,这个图形辽哥儿可记牢了,若是见到此物,不管一年两年,十年八载,你尽可报知我二人,若是寻我二人不见,尽管去淮南第三家报知,门下人自然有办法找到我二人,定有厚谢,明白否?”

  “是啰”,余辽心下骇然,脸上却惊喜异常道:“必定必定,我这楼中,江湖人士最多,既然老丈如此说,我定然记在心里!”转眼又见一个客人进楼,当时抽身道:“第三家主和二老慢用,我去招呼客人了”,那许老者点点头,收起那张纸片,看着郑老者叹了一口气,郑老者也略微沮丧的摇了摇头。

  余辽急急忙忙招呼好那个客人,心中疑云重重,拿不准这个吊坠是否就是自己父亲短刀上丢失的那一个,心里想着去找父亲问问,又寻思这东西未必就是那短刀上之物。不然这老者为何不直接拿出吊坠来问,却只拿出一张图形?有心不去问父亲,又怕这是父亲所说的追寻吊坠之人,再一想起这老者乃是第三家之人,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犹疑半晌,觉着此事先不告知父亲为好,省的自己吓唬自己,反正此事只有他和父亲知道,父亲这一月都不来前堂,自己先看看到底何事,到时候再与父亲商量不迟。当下打定主意,再不犹豫,依前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竟当此事不曾有过一样。及至忙了半晌再转了回来,那第三旻众人已然离去,桌上照旧留下一锭大银,余辽这才松了口气,只觉自己腿脚发软,随手找了条凳子坐下,突然觉得这两日所遇之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桩桩件件,都是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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