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骑鹿走歧路,路不平,鹿颠行

　　在郁闷当中睡完一觉，起了个大早，才上线就又看到那张死人脸，听到那自以为爽朗的大笑声。双手还是给牢牢地绑在车辕，双脚依旧不受控制。俺就像头骡子，被抽哪，就往哪边跑。

　　听着那家伙疯疯癫癫的说话，我也懒得应上几句。反正这游戏的人工智能不低，对话数据库更是丰富。举凡各地俚语，传统国骂，都有一套应对的说辞。真想不通那些设计人员，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在这上面，而不是专心开发游戏。

　　下了线，想起砍帐号之前，还得先跟客户们打个招呼。要不然之后再来表明身分，可不见得能够取信于人，毕竟网络上的骗子太多了，甚至正常玩家临时起意，客串一下骗子耍耍羊牯的也不少。跟我有过交易纪录的客户们，一来有我的汇款帐户，这帐户可是真实的，因为买人头帐户要花钱，用人头帐户又有违法之虞，俺一不偷、二不抢，卖得虽是虚拟金币，又没有法律保障，但可都是实打实赚来的，没啥见不得人的；二来住得近的也都碰过面，自然在信任上多了几分。这些大老爷可千万不能随便拋弃，后果很严重，没钱赚会要人命。

　　主意打定，俺便上了粗佬的虚拟会议空间。别的不说，这位可是近期最主要的冤大头……，不！大客户才对。虽然说在我看来，会用现金去买计算机数据的人，一个个都是脑筋不正常。但有钱的是大爷，我陪点笑脸也是应该的。不过跟某些同行交流时，他们说我这样的心态，正是我无法做大尾的缘故：没有认真打钱的觉悟。

　　不管有没有那劳啥子觉悟，平常时空空荡荡的会议室，今天居然有人聚集。怎么，现在流行不玩游戏，只打嘴炮的嘛。

　　“咦，必杀，稀客呀稀客。今天又有什么关照的呀。”

　　粗佬用那熊样朝我走来，顿时我心里一惊，气势弱了三分。从第一次见到面就给杀价成功，我就觉得这家伙肯定是我的克星。之后想把价格拉回到行情价，也总是给粗佬打压得死死。虽然说他们也还算够意思，没有像第一次交易那样要我大亏本，但也是市面行情的九成再扣零头。只是我有多少，他们就肯收多少，用不着像之前的其它游戏还要挂网等买家，对我这种得要靠卖银两来吃明天中餐的人，合作关系也就固定下来。真的要精算，我存够一定金额的银子后立刻套现，加上三分的利息，跟慢慢等买家用行情价购买，所得是差不多的；更别提所谓的‘行情’，是会波动的。涨还好，跌可就要掉眼泪了。

　　想了想，我装出一副苦脸，无奈地笑着说：“哪有什么关照。距离杀素还真的行动也不过才三天，我待的地方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掉一块金砖下来。这回来是要跟大家说，我要砍帐号换角色了。”

　　“好端端的要换人，怎样，是想换个大奶妹玩变装游戏吗？这个习惯不好喔，COSPLAY可是最浪费的个人行为。”

　　这时其它人也往我的方向聚集过来，听我继续说：“没的事，只是给疯子NPC缠上了，啥事都不能做，就干脆砍号换角色了。反正我这只人物不过是最低层级的初出江湖，连学徒都构不上边。重新练一只也不过半天的时间，没多大损失。”当然这里指的损失是实物上的损失，没跟这些大老爷们报备的话，那信用上的损失可就无法估计。

　　“咦，疯子NPC，这可有趣了。说来听听，笑笑也好。”

　　粗佬的意见，俺也没有反对的想法。闲聊中套乎交情，偶尔扮个小丑取悦他人，可是应付这群大老爷的不二法门。这些人进到游戏中，本就是为了一扫现实社会中屈居人下的不愉快；想从这些人身上赚到现金，满足那点虚荣心是唯一的道理。我也就把黑湖附近，在十三圣殿喽啰的地盘上遇见骑鹿人，又给那Y杀千刀的绑架在人力车上，拖着东南西北跑的事情一一交代。就连那三丑一妞的事情也不隐瞒，一起说了出来。

　　没说还好，这愈说，我是感觉气氛愈奇怪。粗佬等几个兄弟无不是圆眼怒睁，张口吐舌，一脸痴呆模样，死死盯着我瞧。尤其那个以霹雳通自称的，长相跟粗佬那副熊样有得比，加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道具眼镜，还有时不时作出少女祈祷的姿态，恶心到无以比拟的怪人渣──火车头猛地冲到我面前。就算是有心里准备，就算这位也是个大客户，我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不支倒地。

　　“你真的遇到骑鹿人了？”

　　火车头掐着我的双肩猛摇。要不是这虚拟会议空间中，只能做一般动作与普通的交谈，在游戏中，我早就被这位练功属性以力量为主的客户给摇死了。俺可是体弱多病，只能够欺侮在其它游戏中等同于新手怪物的家伙而已，要和这些正常练级，现金换银两来花的玩家们做肢体上的沟通，恐怕是10%经验值的代价。平常时我连受雇做任务，也是个炮灰跟陷阱诱发器的份而已。

　　我担心他们误会，以为遇到的是另一个角色，连忙用打字解释。“是呀。不过是这个‘骑鹿人’，而不是那个‘崎路人’。我至少也知道这个‘崎路人’是个不简单的NPC，虽然不知道不简单在哪里，但能够出现并救援琉璃仙境，总不会是个二百五的过场角色。”

　　“骑鹿走歧路，路不平，鹿颠行，人心难安定。”

　　咦，这话听得耳熟。不就是那Y的讲过的台词嘛，我一时间都想不起来，更别说跟粗佬他们提过。怎么这班人会知道？

　　不等我回答半句话，其它人也压了上来，东插一句，西问一句。看到一张比一张有个性的脸在眼前晃悠，我可是害怕到几乎昏倒的境界。诸如：“你怎么会遇到骑鹿人？”“有没有什么任务提示？”“给过什么奖励没有？”等等之类的问题，七嘴八舌的，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拼了命地挣扎，好不容易摆脱这些大老爷们，我才有空问：“怎么，你们都知道骑鹿人，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见我蒙得厉害，粗佬打了一个响指。火车头很理所当然地站到众人之前，推了推眼镜。“游戏至今将近半年的时间，除了像素还真、一页书这些名满天下的A级人物，是随处询问NPC村民之流，都能说出根据地的坐标外，一些隐密性较高的主角档人物，其根据地也逐渐被公布在网络上。譬如像羽人非獍的落下孤灯、奈落之夜宵的凝晶雪峰，甚至是剑子仙迹的豁然之境，这些都是官方未公布，全凭玩游戏的玩家们所找出来的。但被疯狂追逐的戏迷们找出的角色再多，都有一个共同点存在，就是各个角色的化体、分身，或是化名作其它的身分，都没有出现过。唯一的例外就只有秦假仙那个百变魔人，不管是秦玉安、秦员外、秦好衙，还是火龙神探秦厉害，配合那两个固定班底一同变装，有着各式各样的身份横行在中原苦境。既然秦假仙能够有其它身份，那么三莲也好，无界主问天敌也好，或是箫中剑的另一个身份，武痴传人──空谷残声，这些角色存不存在？论坛上早就为这个问题吵翻了天。有人用秦假仙的例子说明是存在的，但是同样没有人可以提出他在哪里见过这些化名角色存在于游戏中。也许有人遇过，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在论坛上出现过。有的也只是经不起考验的情报，冒头的人基本上只会遭到戏迷们无情的批斗。更别说类似剧情的游戏环节出现在玩家身上。”

　　“剧情环节？什么意思？”就算俺再不用心，也能知道这四个字透露出不寻常的味道。

　　“崎路人化名骑鹿人，装疯卖傻的状况下绑了伤重毁容的金少爷做车夫。这可是从一出场就当反派的金少爷，其个性与剧情的一个转戾点，虽然之后没多久就收进布偶间了。”

　　听到‘收’这个字，俺就是一阵恶寒。霹雳布袋戏中的死亡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有剧情需要，角色布偶随时可以复活出场。但假如被编剧收到布偶间，那可就是不得翻身的后会无期了。想到这儿，俺不禁嘟囔几声：“也不过就是个崎路人的化身嘛，金少爷更是听都没听过，有啥了不起的。”

　　说时迟，那时快！俺先给甩了一巴掌，火车头那副尊容又立刻贴上，占满了全屏幕。一时间我只觉得肠胃是天翻地覆。妈呀，为啥这款游戏可以为人物设计出媲美恶灵古堡中的僵尸造型，而特意把模样调整成这副相貌的人，究竟又是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差点恶心死人，火车头怒气冲冲地说：“你知道些什么！金少爷可是刀狂剑痴叶小钗跟萧竹盈所生下的儿子。就算不提这家伙的优良血统、不良品行，崎路人可也不是寻常角色。要知道排除了云州大儒侠时代的角色后，继素还真与照世明灯的出场，扛起正道大梁的角色，就是这个崎路人。他的资历甚至比一页书还要老。也是在崎路人牺牲之后，才造就了素还真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恶名。你这个没知识又不看电视的家伙，要是敢在老戏迷面前说崎路人是什么东西，八成会被轰杀至渣，挫骨扬灰洒到海里面喂鲸鱼。”

　　说真格的，俺宁可被轰杀至渣，当作鲸鱼饲料，也不想看到那张丑脸占满我的屏幕。喇叭里头传来的声音更是歇斯底里的粗哑咆啸。那种惨无人道的虐待呀，可是半夜看惊悚电影也比不上的。同时间枫之恨与望秋水两人朝我走来。这两个可是粗佬旗下的一把好手，只是性情沉默，是那种闷声干大事的人才；从他们不动声色，一左一右架住我，好让火车头尽情逼供，便可略窥端倪。

　　虽然说虚拟人物的疼痛，并不会经由屏幕、键盘、鼠标回馈到我身上。但是喇叭传来的怪声音，以及不堪入耳的威胁台词，还有那一张比一张有个性的丑脸，不停地折磨着神经，让我直接拔计算机插头的心思都有了。倒是缩在屏幕一角的粗佬，和其它几人商量一阵后便走了过来。带着虚拟会议空间专属道具──电子计算器，插身到火车头与我中间，说：“必杀，你想砍号换只，也不过就是被封锁了行动，让你这几天没法儿打钱而已。但是骑鹿人的事件必定还有下文，就这么让你去砍号，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和其它几人商量过了，就当作雇用你做任务，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最好连诱发的条件也找出来。只是说这件事也不知道会耗多久，论坛上没有消息，官方也不曾解释过什么。最重要的一点，你说过没有看到任何任务提示，所以连这是不是任务都无法确定，更别说可能怎么结束。我们也不可能无限制雇用下去，所以就以现实七天为期限。假如七天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们也支持你砍号，以后生意还是照做。假如七天内就有结果，我们还是付七天的酬劳给你，条件是完成的奖励、还有途中有关骑鹿人的大小事情，都要清楚跟我们交代。这七天，就这个数字如何？同意的话，我就先把前金汇给你。”

　　电子计算器上的数字，是一般雇用行情的七天价格没错，最低级的那种，没打半点折扣。从粗佬斤斤计较的个性上来说，他会爽快地照着行情走，肯定是代表背后价值不只这个数。毕竟对这款没有攻略本的网络游戏，稀有任务的情报可是某些非官方组织中，相当有价值的交易品。又有鉴于这回骑鹿人事件，很有可能是打水飘儿一场空，俺还是把计算器上的数字小小提高一点，不敢拉到稀有情报的价格上。

　　眼前几个人讨论个三两句，就同意了我提出的金额。当然我不忘跟火车头提问，恶补一下骑鹿人的知识。知道原剧集中角色的个性、故事，比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好。我这也才发现，素还真的儿子素续缘，还差点让这位大老爷搞得胎死腹中。

　　等到火车头的长篇大论发表完毕，我已经听得晕乎晕乎，头脑发涨。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堆屁话，究竟有几成进到脑子里。总之在众人的催促下，我又回到游戏当中，过那做牛做马，当驴当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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