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骨质
巍巍不周，接天连地、山势奇缓交错，整个山脉绵延数万余里。
如今不过是盘古开天辟地后的第七元会，洪荒大地中活动的生灵显得格外寂寥。诺大的天地之间空空荡荡，日后叱咤风云的大神们不是尚未出生，就是刚刚化形、窝在洪荒的某处角落修炼。
因为这时距离盘古开天不久，先天之气尚未散尽。
故而，这时候洪荒修者，每一个的战力都足以吊打后世同阶修者。
闲话暂不多说。
此时此刻，日后占有后天六圣一半位置的盘古三清，同样生活在不周山脉的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悟道炼气。
除却随身开天功德与生俱来的，对洪荒世界的亲切感，他们与普通的修士也没什么两样。
不周山谷中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
石质宫室依山凿建。碧瓦白墙，雕栏画栋。
虽然小了点，满打满算，这里也就是十一二间房间的样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殿厢房，天井回廊，无不具备。足以显露出设计者的精巧用心。
左厢房的一间房门打开，闪出一道亮眼的身形。
“二哥、二哥！玉微！喂！二哥你在吗？！”
清亮的嗓音，中气十足，满载着青春与活力。
红色长袍的大袖上，精美的仙鹤云纹随着主人的活动迎风招展，栩栩如生。
回过身，用红绦高高绑起的长发发尾回扫到肩前。
青年的一张面容上剑眉星眸，丰神如玉。一双漆黑的眼瞳单纯澄澈，却锐气逼人——通身的气度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就是三清中排名最小的一位真人，名为盘古氏·通天。
盘古三清同源而出，虽无血缘，关系紧密程度却胜似血缘。于是，在尚未化形之前，三清便以灵智开启早晚为期，彼此认了兄弟。
三清之中，老子天性淡泊。所以即使他作为长兄，对两个弟弟而言，也更似师父。指望着他能够事无巨细地关注两个弟弟的穿住修行，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顺延下来，虽然也常年摆着张冷脸的玉清玉微反倒补上了老子的缺。若是更具体一点地说——上清通天自小就是他二哥看大的，从衣裳住行到修为进度，玉微虽不是日日过问，却也把他照顾得很是周到。故而，在三清之中，上清通天与自己二哥的关系，却是更好一点。
因此，兀一出关，确定了自家二哥并不在闭关之后，通天就直接叫开了。
从后院叫到前殿，再出了居所。
环顾四周，到底不见玉微的身影。
见状，通天不由得一蹙眉，满脸的不高兴。
盘古三清乃开天大神元神，结合那天地间最是清正不过的开天清气所化。他们平摊了三成的盘古开天功德，更拥有着盘古大道的传承。作为正儿八经的盘古正宗，他们生来就受到天地的宠爱——他们化形之地灵气充裕，外部更有自然生成的阵法守护。
本来呢，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那自然生成的阵法却有个对于通天而言很坑的属性——这个阵法从外部，是除了三清之外，修为高过地仙的生物都进不来。但从内，却是没有真仙的修为，谁都出不去。
于是，生性活泼好动的通天自打逛完了阵法内圈着的三座山头两座山谷后，就一直渴望着能出去逛逛。
本来嘛，如若三清一起出不去，通天还能忍。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两个哥哥相继突破了玄仙屏障，成就真仙果位，可以时不时地离开阵法保护到外面去转一转，就他还被卡在玄仙高阶动弹不得！！于是，每次他两个哥哥出去之后，他都手心发痒想找二哥切磋一下。
咳咳，至于为什么大哥出去了他也想找二哥切磋嘛……
通天表示，他还不想被冷面冷心的大哥揍成狗。论起动手力度，还是二哥下手轻。
而现在，他叫了半天没听到应声，一定是他二哥又出去找材料了——毕竟，他那喜欢炼器的二哥也就那么点嗜好。自诩了解哥哥的通天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啊，他还是回去闭关好了，只有自己独自待着的日子绝对不是神过的！正好，上次研究的阵法进行了一半，等他研究出一套完整的来，二哥应该也就回来了吧。
抱有这样想法的通天一转身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到过，他二哥可能不搭理他的这个可能。
山的背面，与山谷仅是阴阳半峰之隔。
黑发玉清真人眉头一皱，当下便是一口金色的鲜血吐了出来。
闭了闭眼，拭去唇角残余的血渍。
指尖掐诀，让自己一身倒行逆流的法力正回来，以解开对自己气息的封印。
随后，盘膝坐在水潭边一块圆滑山石上的玉清站起身来——在不期然间，瞥了一眼那清澈得能当镜子用的水潭。
水影之中，倒映出青年颀长清瘦的身影。
那一袭如雪的白衣，外罩的淡金色大氅在阳光下显出暗绣的六合神文。乌黑长发被两根雪玉长簪交错挽起，衬出一张清冷俊秀面容。
真是……
熟悉而又陌生的装扮。
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勾起唇角，笑容之中满是嘲讽之色。
半晌之后，猛地闭上了眼，他习惯性地掩去了眸中逐渐扩散开来的寒意。
不过是偶有所感，在外寻了处平整的山石打坐。然而当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一切却都恍如隔世。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事物，看上去竟是再陌生不过。
轻轻的笑声，缓缓响了起来——随着笑声越来越高，玉微放下了手，一双黑眸里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厉，直到最后竟带出了几分凄厉之色。
好极了不是么？
如今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玉清圣尊，只是玉清真人，盘古氏·玉微。
那份真实到绝不可能是浮生一梦的记忆中，所发生的一切——如今都没有发生过。
他如今有翻盘的机会！
蓦然收敛了笑容，玉微轻垂眼眸。
那一份记录着另一个自己一生的记忆实在是太过真实——真实到让玉微无论怎么思想都无法找出一丝半毫的破绽。
平心而论，那个“元始天尊”所做出的一切抉择，若是让玉微在同一情境下，都绝对会做出相同的判断。
也正是因为如此，玉微才格外不能释怀。
那个他一辈子都活得小心谨慎。
时时事事再三斟酌，从不越过雷池一步。
可他最后却仍旧落得那般下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不是他不够聪明、也不是他不够有眼力，而是因为他不够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此时的玉微倒是看明白了——他三弟有一句让曾经的他不赞同，而如今看来当真是通天这辈子说过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实力决定话语权’。
而且……
想到记忆中，那位作为他们兄弟三个的师尊的道祖鸿钧——一向心思敏感缜密的玉微轻抿起嘴唇。
那位道祖，对“元始天尊”的宠爱不是作假的。
自从学道之时，他与道祖之间的感情就最亲厚。乃至于后来鸿钧合道，甚至将其曾经的居所东昆仑，赐下给了“元始天尊”，作为这位二弟子日后的道场。
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为什么最后那被送上囚圣台的却是他？
不要说什么天道无情，道祖合道之后便再无私情。
授业恩师是个什么样的性情，“元始天尊”还不明白么？
要说道祖将他推出去时全无感觉，玉微是绝对不信的。
可如果不是道祖情愿，又有谁能强迫堂堂道祖？
再者，那因果之力又为什么会积攒到那个时候，毫无预兆地一下子爆发出来。从而引起无量量劫提前到来？
记忆中“元始天尊”殒落得太过仓促，以至于这些问题并没有机会一一思考。
但如今想来，玉微却绝不会放过这些疑点。
毕竟，只有知晓了自己为什么而败，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
现如今是开天后第七个元会。
第十元会时龙凤麒麟三族出现，至第二十三元会时三族大兴，第三十元会三族第一次决战，自此每十元会一战，互相之间总共会有五次征伐，一直打到第七十元会末。
而后，是道魔之战……也就是他那位师尊跟未来的魔祖罗睺的争斗。
这两神从第七十元会末一直打到第一百元会结束，期间搅风搅雨，将整个洪荒闹得天翻地覆。
由此，后世修士对上古龙凤麒麟三族的冲突，乃至于后来的道魔之战，有一个总称。
这个总称，就是所谓的“太苍大劫”。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玉微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捏紧。
记忆中在太苍大劫里，他们兄弟三个因为直到最后也不过是罗天上仙的修为，所以即便在道魔之战的后期拜师鸿钧，也没有正面接触过战争。
顶多就是中期的时候，被三族的强者以及新兴的魔族高层误伤。
然后……从不周山逃到了昆仑，然后被道祖逮住收下做了徒弟。
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在这场大劫中所获良多。
由此可见——大劫不光代表着危险，也同时代表着机遇。
再者，记忆里的他贵为圣尊。三界六道诸事，只需掐指一算便可尽知。有什么能够瞒得过他？
能够让他不明不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甚至整件事情连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那这其中的问题绝对出在上古，不，甚至是出在混沌之中！
只有在太苍大劫的时代，才有着那些可能知晓那些辛密者的足迹。
所以，这次的大劫，他是非要搀和一脚不可了。
玉微这么想着，进入阵法，并没有给自己的两位兄弟留下什么说法。
他这次下山，不想惊动任何人。
无论是记忆里一向与自己亲厚的大哥也好，还是叛逆得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小弟也好，他统统不想牵连。
前者是因为进入大劫寻机缘实在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记忆里道德天尊作为众圣之首，又是修的无为之道。即便什么都不管也会好好地活到最后。他没有必要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将这位长兄也拖下水。
至于后者……
不说如今，就算是记忆里，“元始天尊”也从未想过要让他出事。即使无数次争执，将他们之间的情意消磨得日渐稀薄，即使封神之战和最后的囚圣台前让他们彻底决裂。可他，毕竟是他的弟弟……
行走在记忆里毁坏于太苍大劫的阵法中，玉微熟稔地绕过一道又一道的路障，向阵外走去。
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他就已经站在了阵法之外。
感受了一下阵法外充盈清新的天地灵气。
刚刚在那份记忆中好像度过了亿万载光阴的玉微目光有些怔然。
自从巫妖上皇劫和自封神开始的赤明劫，导致洪荒大地破碎之后。先天灵气……就彻底绝迹了在混沌之外的所有地方了。
而在自己面前的巍峨壮丽的不周山，也彻底消弭在了洪荒之中。
这……盘古父神所遗留下来的，最后神迹。
连同那巫妖两族，曾经拥有过的辉煌……一起消弭。
只留下了那半截残峰，和自己手中捧着的那一方番天印……
回忆至此，玉微不由得轻抿唇角。
他踌躇片刻后，向撑开了天地的不周山行了一个大礼，同时心中默念着：‘盘古父神，求您垂怜您之遗泽，给予玉微以过往真相。令玉微今生，无愧于盘古之名！’
行罢大礼，玉微习惯性地捻指掐算片刻，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机缘在北方？
下意识地微微蹙眉，即使记忆中的他再怎么对太苍大劫不了解，也知道北海是先天三族之一、龙族的发祥地。
当年龙君龙玉的龙宫，就在北海……
不过据说那位龙君，是盘古开天辟地后第一个开启灵智并化形的存在，更是拥有着“盘古”这个氏名。
即便是在他那眼界极高的师尊道祖鸿钧口中也是天纵奇才的存在。
不知道，他是否了解一些混沌，或者洪荒早期的辛密？
也罢，既如此就向北走吧。
想到这里，玉微不再踌躇，转身向北——走向自己慢慢那偏离原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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