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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怀有孕


  

  出了正月,气温回暖,万物染上复苏的气息。

  暖阳融融,散照在一方农家院落里,浸润出惬意慵懒,院内一张木质小桌上摆放着各样针线布料。

  一双浅黄羽翼的枝头雀鸟在纱纺绣帕上跃然,最后一针即过,打上线结,指尖轻轻摩挲帕上双鸟,淡敛的眉目下,平添一丝伤怀,枝头比翼过后,也许就是劳燕分飞……

  “让我瞧瞧。”一旁的老妇倾身从她手中接过绣帕,细细端详,不由赞道,“这鸟儿简直是被绣活了。”

  她羞赧一笑,轻轻摇首。

  “多亏得夫人,最近我接了好些绣活,村上的姑娘都是极为喜欢这些绣帕呢。”老妇由衷道,慈祥的笑容下,眼角的皱纹竟是有些浅缓。

  唇线浮起柔和的弧度,她以手语道:您言重了,能帮到您就好。

  这几天,她边养伤边她帮周母做些针线活,绣的几方帕子竟也帮周母接揽了些绣活,她也很是高兴,如此能予之回报周母的照顾。

  这深山村落里人烟稀少,且户户都相隔较远,因而她藏身至此,却未被发现,但终归不是久留之地,司徒家的人,还在寻她……

  周和并不是日日都能回来,京城离这儿有将近一日的路程,每隔两三日周和才能回来一趟,她明白周和如此奔波,俱是因她,她心中思遄着自己扭伤的脚已愈大半,等周和再归家时,便想要和他商量离开。

  仰首间,望向远方浩渺耸峙的山川,在彼端依稀渐现,与净澈明空相连,未来在何处,她没有预期,何去何从,她亦不知……

  手中线活已是做好,微微直身,便觉浑身有几分酸软,这些时日来,她总是莫名觉着有些倦累,精神和食欲却是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

  “娘!夫人!”

  带着歆切的促唤响起,掩蔽的门扉被推开,却见周和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快步而来。

  周母与她皆是起身,周和过来见小桌上针线摆设,眉头一蹙,便道,“娘,怎能让夫人做这些活呢?”

  闻言,未及周母开口,她便连忙上前一步,对周和摇了摇头,比划到:是我自己想要帮伯母的,而且我也喜欢。

  “可是,这太委屈夫人您了。”原本让夫人屈就于此,就已是不敬了,如今怎还能让夫人帮着做这些。

  她摇头,手语相告:我已不是什么夫人了,你们能够收留我,我万分感激。

  “夫人这话万万使不得,您永远都是周和心目中的主子。”周和诚言,心中叹息,这么好的夫人,怎就为何吃了那么多苦……

  她淡淡一笑,嘴角夹着一丝苦涩。

  “娘,这是我在菜场买的一条鲜鱼,一会您煮些鱼汤,给夫人补补。”周和将手中篮筐递给周母。

  周母掀开篮盖,却见一条尚活的鲤鱼在篮中扑腾,一股淡淡鱼腥味随之扑面而来,她胃部一绞,蓦地捂上唇口,几欲呕吐。

  当胃部的翻搅终于停歇下来,她几乎快要将最后一口气息都全然吐出,嘴中尽是酸涩,恍惚的接过递来的素帕,拭着嘴角秽物,苍白的脸色下,秀眉微颦。

  “娘,您扶夫人进屋,我下山去请大夫来。”一旁的周和额间渗出豆大汗珠,只余一脸惊措慌悸,刚欲转身而去,却见她摇首制止,眸中尽是坚持,比划道:我无碍。

  “可您……”周和挠首蹙眉,夫人这番情状,怎能让人相信无碍,既恨自己偏偏买条腥膻的鱼回来,又见夫人如此恳决而恼怜。

  她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深重的歉疚,出了深宅府门,才知晓自己的养在深闺的身体原是如此孱弱,不过些许山路便扭伤脚踝,多日才愈,此时连这么点腥膻都能让她呕吐不止……她纵使不愿,都无法否认,自己是个负累……

  “我瞧着夫人这几天吃饭时,很爱吃些酸食。”端望半晌的周母,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眼中半是疑惑半是了然。

  她一怔,抿唇一思,僵僵地点了点头。的确,最近她确是爱吃些酸的,虽然这里的饭食不比司徒府,但她饭量却比前些时日多了不少。

  “娘,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啥!”周和微愠,望向老母。

  周母却是对儿子摇了摇首,喝道,“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便又继续问她,“是不是也时常觉得乏的慌,身子也累。”

  她目露迷惑,蹙敛黛眉,微微颔首。

  “我看……夫人,八成是有喜了吧。”周母已是有了大半忖定,轻轻叹了口气。虽不知这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但这些日子下来,也能从举止中看出来是个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可是这番颠沛流离的,眼下还像是有孕了,八成是夫家出了什么事……

  有……喜……

  闻言,她一悸,杏眼圆瞠,手中的素帕贴近胸口,越攥越紧。

  不……会的……

  一旁的周和也是愕然半晌,无法得语,若是……那可如何是好……前两日,他已将夫人境况写信告知远在边关的卫将军,可是千里迢迢,这信也不知道能否收到,夫人又是不愿再回娘家,司徒家寻人又寻得紧,城中都传言,司徒少爷是铁了心的要找到夫人以惩私逃,不知哪天便就能找到这里,但是,若是夫人真能有孕,那司徒少爷也许……可一想到,夫人在司徒家吃的那些苦,他是如何都不能出卖的……

  “娘,我下山一趟,去找个大夫给夫人瞧瞧,您先陪夫人回屋休息。”周和定下神色,说完,便转身而去。

  她咬下唇瓣,六神无主,却又在心底恍然升出一种异样的触动……

  月明星稀,一弯新月悬在漆黑夜空中,尚沁着浓浓寒意的深山静夜里,偶尔能听到几声不知是何种鸟兽的啼鸣。

  幽幽月光照进安静的斗室之内,洒下一抹淡淡的光晕。

  她半卧在床榻上,手不由自主的缓缓落到尚未隆起的小腹上,泪水在眼中濡湿,然后从颊边无声滑落。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让眼泪流下过来,那个雪夜之后,纵使一次又一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还是没有让泪流出来……

  大夫说,已有三个月了。

  虽然她的身子孱弱,但是胎息稳定安好,只要能够好生调养,别动了胎气,便无大碍。

  她怀孕了……

  是真的。

  腹中,在孕育着一个生命。

  她要做娘了……

  她有了那个人的孩子。

  一切,都像上苍的又一个不坏好意的玩笑。

  明明想断的一干二净,却又因此而有又了牵扯。

  若是女孩,应该像自己吧,若是男孩,会不会……有和他一样的眉眼……

  她也曾经不只一次的期盼过腹中生命的来临,可是,却不曾想他却在最不合适宜的时候到来。

  多么讽刺,江宛心的孩子被她“害死”了,而她却有了身孕。

  对不起,以后,你可能要跟着我吃苦了。

  她用无声的口形说着,泪水掉的越来越急促,沾湿了衣襟,模糊了视线。

  事到如今,她更不能回去,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复自己童年的寂寞和痛苦。

  那个人恨她,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如果他把孩子从自己身边抢走,如果他把对自己的恨加诸到这个孩子身上,如果他连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怀疑……

  哪一个如果,都让她不堪设想。

  哪一个如果,都没有也许,他会因此而欣喜,而期待……纵使,他说过,若慈,我想要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只要是我们俩的……

  江宛心以后还会为他生更多的孩子,而她,却只有这么一个慰藉……

  对不起,你没有爹爹,他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深吸一口气,却抑不住渐涌的泪水,心中百般滋味,酸的,苦的,却也有甜的,无声的暖着心房……

  她不是一个人了……

  这一次,或许,真的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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