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有命 其二

　　酥岩山并不算高，但各峰顶依然迈过云端。主峰苍翠峰上，酥岩一门沿着山缘建了一圈长廊，雕栏玉砌。廊檐镌着锦鲤戏水的画面，夏季常坠些冰晶，冬季则坠着太阳花，所以廊内总是四季常温。倘若身处长廊之中，无论何处，远眺都能一览广袤的山河丽景。

　　矣凝正走在这长廊之上，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盅茶。一阵风席过，廊檐的冰晶“叮铃铃”作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茶壶虽掩的严实，茶香却是不胫而走，这不，还没到房门前，白逸赞茶的声音已经夺门而出。

　　“清如晚风，净如雨后，闻香似早荷含苞，却又一丝冷冽郁芳。这茶是凡世的墨观音吧。”

　　“六哥这嗅觉真是厉害。”矣凝右转出廊，一截石子甬道和四个台阶后，便是白逸敞着门的书房，因为师傅常年闭关，所以大小事宜便总是在白逸的书房之中进行。

　　矣凝向主座的谈舍沉微微一礼，旋即向左侧的博古架走去，挑了三个白逸珍藏的青玉茶杯，行云流水的奉上两杯清茶。自己则捧了剩下的一杯，挨着门缘，坐在了一把檀木椅上。隔着一张几案，白逸坐在她的左方。矣凝本想跟甚少品茶的师傅渲染一番墨观音的色香，却被白逸早早暴露了，本就心里不大乐意的矣凝扭头就冲白逸调侃了起来。

　　“不知道和绿汁镇上那只凶巴巴的大黄狗比起来，谁的嗅觉更厉害。”

　　绿汁镇是离酥岩山最近的凡世小镇，虽然不大，但一弯绿水绕青山潺潺，水边硕果累累自生，别是一番天然之景。而且镇上的人热情好客，从不畏生人，矣凝总是想方设法的偷溜去溜达，虽然成功不过三次，每次都被白逸骂的狗血淋头。镇上的那只大黄狗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许是恋上了这一方风情，便充分发挥优势，练就了帮镇上的人寻物的好本事，自然而然在镇上的一间酒家落了脚。

　　白逸笑望着矣凝，也不回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熠熠，像是在说，我傻才接你的话茬。边诉说还边端起茶杯，慢慢的品起了茶。矣凝等了一会，见讨不出下文，瘪瘪嘴，转而向谈舍沉投去了目光。

　　谈舍沉被她盯的心虚，只得轻咳了一声，“小九啊，你这烹茶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师傅虽然不常喝茶，但是品茶绝不在话下，这方好茶能落在手法已炉火纯青的你手里，也算是有福了。”说罢谈舍沉又抿了一口，“不过这茶也是一妙，清香之间竟有一抹浅酸，入喉还回出一缕香甜。”

　　话题被谈舍沉一带而过，矣凝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眼前一亮，乐呵呵的接道，“那酸不是墨观音的本味，是小九加进去的一味引。”说罢，献宝般的打开了壶盖，显出一团浸透的青茶，茶上，几朵赤红的花苞鲜艳欲滴。“梅花微酸，配上墨观音却是能成香中回甜的甘冽，而且梅花有生津疏郁的功效，与理肺沁脾的墨观音乃是绝配，是小九特别为师傅配制的。”

　　谈舍沉心头微微一震，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从酥岩门几乎灭门的那一日起，自己的心算是彻底盘上了死结，这也是他长年闭关不愿面世的原因之一。因积郁在心，还伤了心脉，经年累月连脾肺都落下了病根，不得不闭关修养。瞒得了天下，却难瞒身边的人，虽然叮嘱过白逸不要透露，却不想这个小弟子几个月相处便观人入微的自己看明白了。

　　望着一脸热切的矣凝，谈舍沉半垂了眼帘，轻叹了口气，却掩不住溺爱的语气：“你这双眼啊，太毒。”说罢，谈舍沉扬手一挥，苍色袖摆顺势张扬，露出一抹翠色的薄纱，轻悠悠的落到矣凝面前。

　　“听说你和若疾云相处的不太顺利？他不听你的话么？”

　　矣凝愣愣的捧着翠纱，听罢，白了白逸一眼，“师傅不要听六哥乱说，我不过是和若疾小打小闹罢了。”

　　“也是，若疾云是上等的灵物，倘若真不想与你相处，连面都不会露的。”

　　“是啊，那时你背着我偷偷练习御剑，体力不支晕倒后从高空坠落，要不是若疾的出现，你现在恐怕该缺胳膊少腿了。想想也真是奇怪，此等千年不遇不用灵力只凭性格驾驭的灵物，怎么偏偏看上你这么个性子。”白逸起身满上了三个茶杯，戏谑的望着矣凝。

　　“我什么个性子这么让六哥不敢苟同？”

　　“嗯，聪明是聪明，但是暴力，倔强，小心眼，从不表露真心和相信他人。”一气呵成，白逸连断句都省了，直勾勾的数落着。一旁的矣凝越听越不得劲，面上染了怒意，抬手便把青玉的茶杯连带满杯的茶水砸了过去。白逸也不慌，拂袖优雅的一晃，只见青玉杯缓缓的落入他手中，而茶水早已被他用法术分离，自己扭转了方向洒向窗外。

　　白逸嘴角噙着笑，“说你暴力你还不信。”

　　“……”顺手抄起了几案上的茶壶，矣凝垫上灵力，茶壶肢解成无数碎片，凌厉的向白逸飞去，只剩一团失了色的茶团远离尘嚣般浮在半空。白逸也不闪躲，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咄咄逼人的碎片，鼓掌之间，挥墨写书一般龙飞凤舞的还原了茶壶的本来模样。说时迟那时快，兀自漂浮的茶团裂开分离成片片叶状，擦着白逸的身形而过，不轻也不重的扑在他身后的博古架棱上，霎那，博古架就开始摇摇晃晃，架上各式各样的稀世珍宝眼看就要四散而落，白逸慌忙冲过去稳住了阵脚。

　　“看吧，说你倔脾气小心眼你也不信。”音色悠雅，不紧不慢，说罢，白逸仔细的观察起他的宝贝们有没有损伤。

　　矣凝这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起身迈步到白逸身后，冲着他小腿就踢了一脚，“那些我勉强认了，可我哪里虚伪了！”

　　白逸也不躲开，堪堪受了这一踢，似是吃痛，好一会才接道，“我说的是不表露真心和不相信他人。”

　　“那不就是虚伪吗。”矣凝不满的嘟囔。

　　白逸眉眼清润，面上挂了微笑，抚了抚矣凝的额发，“不表露真心就不会伤害他人，不相信他人便不会伤害自己。你只是胆小，和虚伪不一样。”白逸稳了稳博古架，确定无事之后便推着满面狐疑、琢磨着对话来龙去脉的矣凝回了座上。

　　矣凝望望师傅，又望望白逸，两人都是满面噙暖，却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又扫过手中攥着的轻纱，矣凝猜测到了一些轮廓，复笑了起来，扬起手中的翠纱，“是什么事，让师傅和六哥如此为小九忧心？”

　　随手拈起书案上的朱玉球，谈舍沉心不在焉的把玩起来，“小九啊，酥岩山从不过问入山子弟的过去，所以你有什么样的性子我们都不会质疑和惊讶。但是，我们会担心，你应该明白你所面临的道路有多荆棘。你那不同于寻常的半仙体质会成为你的致命伤，虽然为师和你六师兄会始终作为你的后盾助力，但是我们不可能无时无刻的守着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敞开心胸，去选择和相信今后会遇见的一些人。”谈舍沉锁了锁眉，继续道，“我知道这不容易，但你要试着去努力。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能不透露你半仙的秘密便不要透露，行任何事之前估量好你身体能承受的灵力再去做。如今世乱，守住一个弱点，你便多一份生机，明白了吗？”

　　矣凝心中早已鼓点擂擂、心暖错综，面上却是一抹笑容和煦，恭敬的作揖，“弟子明白，定谨遵师命。”

　　“有时候连为师都看不透你的心思，你聪慧却顽皮，有时又淡漠如消逝的止水，也许这些都是你，也许这些也都是为了掩藏你。无论如何，如今你已经十七岁了，一旦出山，你身后是酥岩仙门，你面对的将是与曾经完全不同的世界。”放下朱玉球，谈舍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此次九重天似乎遇上了些麻烦，请各仙门派两人去援助，五日后在蓬莱集议，矣凝、白逸，便你们二人去吧。”

　　“是，师傅。”矣凝和白逸均起身行了重礼。

　　“小九，蓬莱是上古遗留的三神山之一，灵气充沛，给你的翠纱是九天绿蚕吐的丝制成，有稀释灵气和浊气的效用，你覆于面上，万万不可取下，否则灵气过剩侵体，有亡命的危险。”

　　“再过不久便是五仙门会战，此次前去蓬莱，也算是提前让你开开眼界。老六，你要多提点你小师妹，切莫让她失了分寸，送了性命。都明白了吗？”

　　“是，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恭送师傅。”

　　矣凝和白逸的声音相叠，余音还未散去，谈舍沉便起身踱出了门，踏剑回关继续休养去了。

　　白逸整了整外袍，似是打算把刚才打闹的痕迹掩去，可目光却是一刻未松的盯着身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矣凝。

　　闷了一时半刻，矣凝忽的抬起了双手，白逸堪堪的避过，正想讨两句嘴斗，却是迎上矣凝满心期待的目光，“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去玩了！”

　　白逸无奈的摇摇头，微笑着揉乱矣凝的发丝。真是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真有心还是本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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