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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零四 孙时泰的觉悟(下)


  这年头,消息传播太慢,这穷山恶水之地更是消息闭塞,外界发生了什么,个把月之后他们才能听个开始,还不知道结果。

  等他们知道结果的时候,往往黄花菜已经凉了。

  而就算知道,就算了解,也不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孙时泰却感觉到了,萧如薰那极强的掌控欲,他终于明白萧如薰一系列动作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了。

  他要把播州杨氏连根拔起……不……不仅仅是播州杨氏,也许四大土司都会被他连根拔起,甚至是整个土司制度都会被他连根拔起,改土归流会在他的手上变成实际。

  即使孙时泰连忙将这个事情告诉杨应龙,并且告诉杨应龙现在萧如薰已经没有任何掣肘,一旦发起战争必然是毁天灭地的,杨应龙虽然似乎感受到了威胁,面色微变,但是依然心存侥幸。

  “我杨氏占据播州已经六百年,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强如明朝太祖皇帝也要对我先祖施恩,更何况是他一个刚刚做了皇帝的人?他能有什么能耐对我连根拔起?”

  杨应龙心存侥幸,根本不相信萧如薰会在做皇帝不满一年的时候对他用兵,在他看来,大秦天下危机重重,萧如薰如何敢对他用兵?

  “即使萧如薰胆大包天,也不想想我麾下十万军兵是干什么吃的!他若来,我就叫他有来无回,和那三千明兵一样!”

  杨应龙对孙时泰的告诫有了感受,可是认知程度不深,根本不能想到孙时泰的那个深度,不能正确认识这件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杨应龙没有选择整兵备战,而是继续自己的例行公事。

  孙时泰知道这是为什么,不仅是认知上的差距,更是因为杨应龙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说大秦立国不满一年,根基不稳,调兵示威只是在告诫他,让他不要乱来,并不会真正对他用兵。

  杨应龙身边的亲信,手下的小土司们,领兵的将领们,甚至是他最喜欢的侍妾田氏,都在这样告诉杨应龙。

  播州无战事。

  杨应龙感觉良好。

  孙时泰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他察觉出了暗处似乎有一只大手正在推动这一切。

  他猜对了,虽然有点晚,是在王象乾征召孙时泰去做四川布政使的时候意识到的。

  杨应龙身边可能全部都是拿了好处被收买的人,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杨应龙一个人,还有最容易识破计谋而被刻意忽略的自己。

  当他看到那些人不善的眼神的时候,当他看到杨应龙怀疑的眼神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瓜田李下的尴尬境地,想说什么不能说,想做什么不能做,直接被束缚住了手脚。

  他能告诉杨应龙他对杨应龙忠心耿耿,愿意帮他渡过危机,但是现在他的处境已经不足以让他说出这样的话了,否则,他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会正大光明的怀疑他,因为他被征召为了四川布政使,从二品的大官,一下子飞黄腾达了。

  凭什么只有你,我们都被忽略了?

  你了不起?

  你一个汉人做了首席军师还不满意,还要背叛杨天王去做四川布政使?

  疑惑,羡慕,嫉妒的心理蔓延在每一个杨应龙亲信的心中。

  他们都没有打算和大秦开战,甚至没打算开战,杨应龙自己都态度暧昧,更何况其他人?

  杨应龙只是自由的过了头,想要上天飞翔,他手下的人们自然也散漫惯了,可是造反,那种要命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谁想干?

  孙时泰内心苦涩,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应龙怀疑的眼神不曾消解,可是嘴上却说——

  “先生放心,这种事情本王不相信,先生与本王之间心意相通,先生一定不会离开的。”

  可那浓浓的不确定性还有怀疑的感觉,敏锐如孙时泰,如何看不出来。

  大家都中计了,从一开始就中计了。

  萧如薰从未忘记过播州,从未忘记过西南,或者说从最开始,他的计划里就有西南,之前是播种,现在是收获。

  大家落入了他的天罗地网之中。

  他的瓜田李下只是开战前的最后一步准备。

  看来,他也入了萧如薰的法眼了,为了排除他的威胁,居然不惜用四川布政使的名头来做诱饵。

  他是怎么进入萧如薰的法眼的?

  远在北京的皇帝如何能知道他这个躲在深山老林里的籍籍无名的人?

  难道说……

  孙时泰审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忽然间打了一个寒颤,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萧如薰远在北京,可他的手,已经伸到这里来了。

  这里已经被他洞悉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洞悉了。

  杨应龙自己还没有感觉到,还以为他的播州固若金汤,可这个时候,播州早已是被蚁穴蛀空的河堤了!

  大河即将泛滥,而大堤已经被蛀空!

  这场仗,还没打,就输了。

  孙时泰很悲哀的发现,这仗真的不用打了,萧如薰的手,大概已经伸到了杨应龙的口袋里,连他口袋里有几个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皇帝,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人?

  想想也知道,哪朝哪代的开国帝王不是千万人中独一份?

  败在一个开国帝王手里,并不可耻。

  所以,在会议上,孙时泰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向着杨应龙躬身一揖。

  “天王说的对,在下与天王相识于微末,一身富贵皆由天王赐予,断无背弃天王另投他处的道理,不过,天王,在下今日身体不适,想问天王告个假,在府中休养一阵子。”

  这是他最后的期待,如果杨应龙留了他,那么,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希望。

  “如此……也好,先生去休息吧,本王会派最好的大夫为先生诊治,调养身体。”

  杨应龙只是略作犹豫,就答应了他。

  孙时泰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中的失望和失落,长身一礼,离开了议事厅。

  完了。

  孙时泰很清楚的知道,这仗根本不用打,此时此刻,或者是更早些时候的某时某刻,萧如薰已经手握胜局,从容的排兵布阵了。

  孙时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闭门休息,只想着读书写字度过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

  半个时辰以后,家里跟着他十几年的仆人来告诉他——府门口突然多出了一批士兵,说是杨天王来保护孙时泰的安全的,之后孙时泰的安全由他们负责,想要什么就和他们说就好了。

  孙时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知道了,下去吧!”

  孙时泰挥挥手,让自己的老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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