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伦

出了电梯，进到走廊，她蹑手蹑脚地挨着墙根走，心里希望海伦早就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呼噜连天，今晚起码是没空质问她那件漂亮的大衣到底怎么赔的事情。

        她以力所能及的最小的动静打开房门，换掉湿透了的鞋子，关上门，溜边走，正要打开自己房门窜进去的时候，黑漆漆的客厅里响起了一声幽怨的哽咽，随后，海伦那好听的女中音也悄然跟上：“阿达，这事你打算不管了是吧？”

        阿达浑身紧绷的肌肉泄了劲，只好重回到黯淡的客厅。

        海伦坐在沙发上，啪嗒一下拧开柠檬黄的小台灯。

        灯光照着她美丽的样子，投到墙上，成了一副画。

        火星人不太会做头发打理，所以她拿着地球美人的照片，去美发店接了一头黑色的浓发，烫成大波浪，单边放在胸前。

        脸部妆容也做了全套升级，在火星人原本就热爱的dna升级技术之上，融合了地球人发明的各类漂亮的化妆技术，越发像曾经的那个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女子，海伦。

        对，海伦是火星人，出身于火星的富有人家，在孕育之初，父母就帮她定制了全套最优dna。

        当军事生，是因为这也是火星人内部很受欢迎的职业。火星人几近全部军事化，大几百万人口全部以军团作战的方式漂浮在太空生活工作，才得以活下来。在军队里谋取一个好职位，是所有火星年轻人的梦想。

        当然，最终也只有少数的火星精英可以做到这一步，剩下的其他火星人，散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管理地球人的生产工作，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就是管理上狗屁倒灶的事情比较多，费心一点，累一点，但是总体来说，总比以前漂在太空上好多了！反正就是挥鞭子叫地球人干活，过一阵子，选拔出里面有眼力见的做中层，从而实现地球人管理地球人，火星人做最后裁判，这不就省掉很多麻烦么。

        说回到海伦。她父亲正是管理超北部地区矿藏的一方诸侯。整个西伯利亚地区都囊括在内。父亲知道，做矿藏代理始终只是个商人罢了，女儿未来还是进军队谋求一个合适的职位比较好。

        女儿进入军队之后，如果能有机会嫁入军队高层，那更加好了。不管是自己这边的矿藏生意，还是女儿未来的发展，都有无限可能。

        西伯利亚地区常年冰天雪地，火星人很是受不了。于是拼命学习地球人很多生活方法，并且加以精致化和极致化，形成火星人在西伯利亚地区的独特冰雪服装文化：浮夸。极致的浮夸。繁复，极致的繁复。

        冰雪之地，貂皮大衣最保暖，也最轻盈。自从了解了地球人的服装历史之后，火星人也就明白了，貂皮是好东西，美而高贵。个子高的火星人穿上以后，尤其显得比地球人看上去更加贵气，更加高等。虽然制作貂皮大衣的过程有些残忍，但是残忍不要紧。火星人练就的，就是对弱小种族的挣扎无动于衷。

        火星人盯上了貂皮大衣，不但宣布地球人从此再也没有权利穿貂皮大衣，还对这种服装进行了大胆的改良：在大衣的制作中，多了一层又一层的珠宝镶嵌，为的就是闪耀夺目，艳压群芳。

        那件搞坏了的粉色貂皮大衣就是这种火星人穿衣文化的典型代表。那是海伦二十岁生日那天，她父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为此，海伦的父亲专门雇了几百号地球人工匠来运营一个貂厂，从饲养到剥皮制作，从服装设计到生产线量产，都展现出火星人超强的精致化管理能力。

        这件粉红色的大衣确实美不胜收，单是摸上去，那些细细的绒毛几万根集合在一起，滑过人的手心，别提有多顺滑流畅。

        海伦穿在身上，出席自己的二十岁生活派对，一时之间，恍若女皇。美艳娇嫩，婀娜多姿。众朋友高呼尖叫，掌声雷动。

        阿达也被邀请出席，一同来见证海伦这位西伯利亚矿主女儿极致炫富的快乐。

        大部分时候，她缩在角落里用手机看学校实验室里正在进行的实验。

        她还是穿着那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无人理会。

        不过这是她喜欢的，最好不要有人来打扰她，她懒得应付。

        开香槟的时候，海伦偷偷对同宿舍的另一个火星人闺蜜阿星说，“我爸爸帮我取地球人海伦这个名字，以前我还不乐意，现在我懂了，海伦就是我，我就是海伦。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舞池中正光影幻动，全校很知名的风云人物，老黑走了过来。

        他递过一只珠光闪闪的礼品盒，对海伦说：“你的资格审核通过了。”

        “真的！”海伦惊喜地捂住嘴巴。

        老黑笑一笑，低下头喝口香槟酒。

        北部大学兄弟会，这所高校里最著名的精英学生俱乐部。

        绝大部分人都是火星人。

        他们在这个俱乐部里商量一切重大的事情：星系的未来，即将到来的对外星系战争，地球的管理方式，地球人微不足道的反抗组织。等等。

        未来的政界，军事界的领袖，都将从这个俱乐部中产生。

        海伦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口。美丽的眼睛眨啊眨啊，说不出话来。

        老黑敲敲大理石台面，问：“怎么谢我？”

        海伦歪头一笑，蓝宝石耳环闪烁发丝中，发出幽幽的光。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三天，海伦在校内论坛上放出一个十五秒钟的海底别墅小视频：幽蓝色的海底景观一览无余，玫瑰色的珊瑚礁一丛丛盛放，像陆地上的花园；五彩缤纷的小鱼小虾成群结队地从穿过海底岩石洞；身型巨大的鲨鱼们环绕着别墅巨大的窗户来回摇动尾巴，露出尖利的牙齿。

        背景音是一段优美的小提琴，配上神秘的海底深处的幽鸣声，和海伦隐约的笑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老黑家在海底拥有的豪华别墅。毕竟，他不只一次地在论坛上炫耀过这座建筑的精妙设计。

        校内论坛很快就炸了。好八卦的同学们立刻在论坛上讨论起来，这是真的吗？欧洲资源的掌门人之子老黑要和海伦联动发力了？

        这两家伙如果结合了，两家所拥有的能源矿藏可供一艘十万人的“星际船”航行一百年。能源，能源，能源。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能源是最宝贵的财富。

        海伦回来后，不停地和女同学们说，是这件粉色大衣带给她的好运气。

        从头到尾目睹这整个过程的阿达，看着手机上论坛里热闹的讨论留言，心里的情绪很复杂。老黑，她早就认识老黑了，虽然是以一种不平等的身份，但是，她可能比很多人都要更了解这个所谓的学校风云人物吧。说起来都是往事，而往事不堪回首。

        从记事起，母亲就不停地在不同的豪宅之家辗转做工，她永远居住在豪宅的地下二层，虽然地下二层的装修也都很好，远远超过了大部分地球人铁铅大楼的配置，但是地下终究是地下，终年不见阳光，也几乎没有新鲜的风。阿达从小衰退的心肺功能，也许和此有关。认识老黑的时候，她不大也不小，只有十二岁，一个极度敏感的年纪。在老黑家地下二层生活过的两年里，布满了无数阴暗潮湿的往事，就像门缝里偷偷长出来的青苔，微微点点，蔓延到整座建筑的地基和背面……

        她猜测老黑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她衣着朴素，大部分时候还戴着帽子，总是躲在角落里，极少说话，就连呼吸，都在控制着尽量轻微，再轻微。这是她多年生活经历造就的习惯，再难以改变。研究生读了一年多，她从来没有在学校里和老黑迎面相对过，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她的样子早就变了，和十二岁时比起来，她长高了也长壮了，虽然仍然是瘦削的，但是她整个样子都早已经发生了无数次的细微改动。细胞生长又死去，外层皮肤每三个月就会更换掉大部分微观组织，七年人身体上所有的细胞都已经换过一次。她这样暗暗地想着，希望老黑再也不要认出她来，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地上前线，中途不想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多耽搁一分钟原本应该用来做实验的时间。

        现在问题又回来了，这件粉色貂皮大衣怎么办？

        如果它真的很重要，那么阿达却失手毁了它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就可以无限升级。

        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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