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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疯女人


逝者落葬后,墓地又恢复了死寂,一阵疾风刮来,墓碑前的菊花散落一地。露出了逝者的名字:

        丁佑,1990年4月1日—2020年9月30日。

        葬礼办的稀松平常,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他本是孤儿,孤身而来,孤身而走,大家都对他的死讳莫如深,仿佛业界耻辱。

        三两同事在公墓大门口窃窃私语。

        “听说,他是自杀?”

        “别瞎说,丁医生是首屈一指的精神科医生,谁自杀也轮不到他。”

        “没有任何外伤,尸检也看不出任何结果啊,唉,真是可惜…”

        “哎,走吧走吧,少了丁医生这个招牌,我们医院以后的日子也要不好过咯。”

        墓地旁,祭奠的人纷纷离去,短暂的喧闹后,只留下一年轻女子一言不发。

        她身穿白色长裙,浓密的黑发下露出苍白的皮肤,眉毛极浅,眼睛如小鹿般单纯,睫毛在眼眶下覆出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圆润的脸颊,在颧骨下方忽地收紧,微尖的下巴显得嘴唇额外诱人,是让人想接吻的嘴。

        她在墓旁跪下,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沉默良久。

        年轻男子,眉骨略凸,浓眉整齐修长,显得眉目神采飞扬,瘦削的下颌角勾勒出硬朗轮廓,意气风发的笑意在照片里喷薄而出。

        “你为何做出这个选择?”女子闭上了眼睛。

        四年前,藤市。

        丁佑从准时诊所下班,他身材修长,走路带风,顶着一张让人议论纷纷的脸,引得一众侧目。

        他26岁成为藤市最年轻的精神科主任,在医院一众无情的开药机器中异军突起。

        丁佑的语言似乎有魔力,同样的话术,只有他,三两句话就能让病人解脱,排队病人熙熙攘攘,然而除了面诊丁佑不参与任何行政活动,在暮气沉沉的医院中显得格格不入。

        “院长,丁医生说不参加今晚的藤市电台采访。”

        “不参加就不参加!总有一天他会自讨苦吃!让他明白他所谓的高明只是因为那张脸!”院长气极,把市电视台的采访安排撕个粉碎。

        院长生气归生气,藤市精神卫生中心仍不敢丢掉丁佑这个金字招牌。

        推掉采访,丁佑心情不错,独自驱车到海边看日落。

        沿海整片天空连接着海岸线都是一望无际的粉红色,仿佛整个人被粉色的暖光包围。他坐在沙滩上,看着海面发呆,试图放空一天的疲惫,突然海面上涌现一片黑色水草,悄声无息地闯进他的视线。

        那片黑色水草离海岸很近,漂浮了短短一会儿,一个女人从海里突然站起,水草原来是她的头发,她任由自己的头发紧贴脸孔,白色长裙似乎与皮肤融为一体,显得身材极为诱人。女子似乎有些意外,仿佛丁佑是第一次闯入她的私人领域,两人无声对望了数秒,女子向岸上走来。

        那女子越来越近,在丁佑身旁停了下来,视线里只剩下女子的脚,海水从长裙滴落,冰凉地打在丁佑手臂上,丁佑喉咙紧了紧,刚刚想说句话,那个女就子转身走远。

        丁佑没有转头,他还在沉浸在诧异中。这块海域平日无人,为何今天有个女人在这?为何这个女人如此反常,看到陌生人没有躲起来,反而直直地走过来?她到底是人是鬼?

        他看着滴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海水,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体温,温暖转瞬一逝后逐渐冰凉,在手臂上滑落,沙地上被打出一个水坑。丁佑心无旁骛的内心,突然被这颗水滴砸出涟漪。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粉色的天空变成了清透的深蓝色,丁佑因为这个女子的突然侵入,有些心烦意乱,他扎进海里,浮在海面上,感受着和大海融为一体。他看着天空,直到夜色如同他的双眸一般浓郁。

        “疯女人”丁佑说。

        生活平常继续,丁佑诊室的门外依旧人山人海,无论是真的来看病的,还是来看丁佑美貌的。

        今天最后面诊的是新病人,张骊,预约了有一个月,丁佑按下语音播报系统,通知她进来。

        房门打开,张骊拿着挂号单走了进来,丁佑看着电脑里预诊信息,说:“小张吧,请坐。”

        丁佑问:“你有带亲人或者朋友来吗?”

        张骊说:“有的,我带了朋友。”

        “把她也带进来吧”

        张骊起身开门,把陪同的朋友也带了进来。

        丁佑看着进来的人一愣,正是昨晚在海边遇到的女子。她今天换了一身墨绿色收腰太阳裙,墨色长发蓬松地散落在身上,雪白的皮肤从碎发中透出,刺眼夺目,看到丁佑,她的睫毛不自觉地抖动了下。

        “怎么称呼你的朋友?”

        “任静,我的发小。”

        “好的,任小姐,请坐。”

        任静和张骊并排坐在一起,双手十指相扣,任静静静地看着张骊,鼓励她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

        丁佑听完,问任静:“任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任静说:“没有了。”

        张骊突然遏制不住开始大哭,任静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无助。

        丁佑安静地听她哭完,开了一些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看张骊仍有些顾虑,安慰说:“按时吃药,多运动,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错。”

        出门时,任静突然让张骊先出去,自己留了下来,问丁佑:“我朋友这种症状要吃多久的药?”

        “轻度抑郁,两年。”

        “这些药对她的神经会有损伤吗?”

        “不会,这些药很安全,怀孕都能吃。”

        丁佑顿了顿,墨色眼眸沉了下来,对着任静说:“其实,你更需要看医生。”

        任静嗤笑了一下,和丁佑对视,说:“我不信这些心理疗法。”

        丁佑明白她的顾虑,精神类药物服用初期副作用较强,一定程度会加剧自杀概率,另外,不能擅自戒断,一则戒断反应极为难受,二是会加重病情。这种顾虑他见多了,早已见怪不怪,但面对这个疯女人,他突然沉不住气。说:“任小姐,不吃药也可以,我还有其他方法治疗你的朋友。”

        “哦?心理咨询吗?”

        “算是,也不是。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试一试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第一次见面就暴露自己的隐藏本领,丁佑自己也觉得意外,虽是精神科医生,但他本性是个极为淡漠的人,没有请求,是绝不会主动帮人的,这个女人似乎有种魔力,刺激着他一次次不由自主地关注。

        “谢谢你,丁医生,我还是希望日后不要再见面。”任静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诊室。

        丁佑未把这次小插曲放在心上,每周仍然会抽一天的时间去海边兜风,再也没见过任静这个疯女人。

        一个月后,张骊一个人来复查,情绪激动,抖如筛糠。她哭泣着说:“就算是我再怎么包容忍让,也无法挽回丈夫的心,对吗。”

        丁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和丈夫有些小矛盾。”

        丁佑心里大致猜出她遭遇了什么,却不置可否,病人没有提出需求,他也懒得过度关心。丁佑开了药,结束了面诊。

        看着张骊,丁佑脑子里却闪过任静的脸,那个泡在海里的女人,为何今天没来?丁佑想了想,下班后驱车去了海边。

        果然,她在这里。

        今天她仰面朝天漂在海面上,和海浪一起沉浮。丁佑觉得有趣,坐在沙滩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绯色夕阳笼罩着整片天空,任静苍白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粉色,头发如黑色水蛇缠绕在她胸前,显得极为魅惑,像是海妖,美丽却暗藏危险,引得人忍不住一探究竟。丁佑看着她,一瞬间有些失神,回过神时,她在海面上消失了。丁佑急忙起身走入海里,寻找任静的气息。

        海面平静,只有海浪冲洗沙滩的声音。

        丁佑感到在海里脚腕被人抓住,重心不稳,摔坐在水里。

        咳咳咳咳!果然是个疯女人!

        任静不慌不忙地从海里钻出来,走到丁佑身旁,俯身,用美丽而空洞的眼睛凝视着他,说:“真巧,每次都能遇见你。”

        谁想见你了!丁佑像是被戳破了心中念头,恨恨地想。

        太阳落山,海风不再温和,刮在两人的身上更加重了寒意。丁佑看着任静,她脸色惨白,暗想不妙时,任静就晕倒在了沙滩上,丁佑急忙扶起她,察觉到烫她的吓人的体温。

        发烧?晕倒?倒在我身旁?这么俗套的情节居然就发生了!他抱起任静,吃力地拖上跑车,飞驰地往家里开去。

        任静醒来,发现在陌生的床上,身上穿着男士睡衣,头痛欲裂,喉咙如火烧,无法说话。

        “醒了?”丁佑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拿着退烧药。“吃点药吧。”

        任静顺从地把药喝了下去,吞咽时喉咙拉扯得剧痛皱了皱眉。

        这个女人,此刻乖巧,安静,明知道发生了意外,却逆来顺受,温和的外表下又偶尔迸发极为反常之举。丁佑看着她,觉得很有趣。

        “还想死吗?”丁佑问。

        任静突然瞪大了双眼,看向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你很爱她,对吗?”

        任静看着丁佑,红了眼眶,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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