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正松
阆城的市中心在合欢路，目前为止，陆澄子一直都是在家和学校两地来回跑，还没去过第三个地方，市中心她也是第一次来。和世界上所有的市中心一样，阆城的市中心整条街都是吃的玩的穿的用的，绵延了两百多米，假期还挺热闹。
陆澄子在满街的美食里终于开始放飞自我。
宋清和看着她吃完一个冰淇淋鸡蛋仔，已经无力批评她胡吃海喝了：“我相信人是有上辈子的。”
“嗯？”陆澄子鼓着腮帮子，说不了话。
一个鸡蛋仔竟然能让她生出这种感慨？
“因为你上辈子一定是饿死的，我非常确定。”宋清和一脸严肃地说。
“我也很确定。”陆澄子一本正经地点头，把她的鸡蛋仔里的冰淇淋挖来吃。
宋清和被她带着吃了一路，撑得肚皮都快破了，这位祖宗竟然还能吃下两份鸡翅包饭。
两份！
苍了天了！！
“吃两粒这个吧。”陆澄子笑吟吟地把一板健胃消食片递给她，宋清和揉了揉肚子，叹息道：“你怎么那么能吃啊，我看你哥饭量好像还没你大吧？”
“上辈子遗传下来的。”陆澄子笑着，打开抽屉把吹风机拿了出来。
“那为什么你吃不胖？”宋清和摸着汉堡的狗头问。
这个问题困惑了她整整五年，她一直没弄清楚。
“少食多餐啊，我昨晚熬夜写的作业，一觉睡到十点半，都没来得及吃饭。”
“……那以前呢？”
“以前总是往各种特长班补习班跑，吃多少都不够消耗的。”陆澄子说完，吹风机的开关一按，顿时吵得话都听不见。
“好吧。”宋清和叹了一气，陆澄子这种保持体重的方式，一般人学不来。
汉堡听到吹风机的声音吓得嚎了几声，使劲往宋清和怀里钻，宋清和乐不可支。
吹完头发，陆澄子才把宋清和带过来给她的东西打开。
贺岚送的东西比陆南之送的实在多了，全是陆澄子爱吃的零食，满满的一大盒，还有一个两用的蓝牙小音响，既能放音乐也能照明。宋清和对小音响爱不释手，笑着说：“贺岚才是你亲哥吧，竟然知道你的喜好。”
“好歹辅导过我一年，”陆澄子说，“他那是观察仔细。”
“你哥是不是就喜欢他这一点呢？”
“不知道，恋爱是一门玄学，很深奥的。”
宋清和扑哧笑了出来，在床上滚了两圈，陆澄子问：“学校的人现在还针对他吗？”
“想针对也不敢，学校领导们已经把论坛帖子删了，之前几个骂得最凶的账号也被封了，有几个不长眼的星期二的时候当着贺岚的面冷嘲热讽，贺岚跟他们打了一架，但是没有受到处分，不长眼的那几个却记了大过，本来应该闹得满校风雨，但是学校勒令不准讨论此事。”宋清和讲故事似的，“反正学校护着贺岚的意思很明显，看来成绩好就是王道啊。”
陆澄子说：“估计是怕贺岚被这事儿影响，附中今年出不了状元。”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你可以放心了，学校的八卦跟娱乐圈八卦似的，过阵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宋清和嘿嘿一笑。
“贺岚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宋清和说，“前两天我见他的时候，看着挺精神的，一丁点儿也没被影响到，学神的心态就是稳。”
陆澄子一笑：“那就好。”
宋清和拿脚丫子戳了戳她的腿：“茜茜，你对你未来的嫂子很上心啊。”
“你都说是嫂子了。”陆澄子说。
“……也是。”宋清和乐了，乐完之后收了声，“你家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支持你哥和贺岚啊？”
“支持谈不上，反正我对这件事没什么意见，他爱跟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陆澄子说，“不过我爸直接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我妈虽然不至于，但是也断了联系。”
“你对这事儿，到底怎么看的？”宋清和小心地问，“就他们俩互相喜欢这件事儿。”
同性恋这个话题非常敏感，陆澄子从头到尾对这件事都表现得很平静，要说不关心陆南之的性向绝对不可能，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他们兄妹又不是毫无感情。
“正常去看啊，还能怎么看？”陆澄子说，“陆南之没办法喜欢红玫瑰，只有那一株香槟玫瑰能让他欢欣愉悦，就是这么个道理。”
“……我可能没你看得那么开，”宋清和趴在床上，说，“我不是反对或者歧视，就是不太能接受，两个男的相互喜欢，怎么看都有点那什么……奇怪，但是祝福他俩是真心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陆澄子笑了笑。
“说实话，我挺崇拜你哥的，”宋清和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我以前还偷偷想过以后嫁给他，这样我就能当你嫂子了。”
陆澄子先是一愣，接着笑得满床打滚，宋清和恼羞成怒，扑过去掐她：“不准笑！”
“不是……”陆澄子仿佛被人点了笑穴，根本停不下来，“你想嫁给他就因为想当我嫂子？咱们当姐妹不好吗？”
宋清和：“……这不是重点！”
陆澄子差点笑岔了气：“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他又帅又有才。”宋清和无奈极了，丢人就丢人，反正都说出去了。
“这个理由有点肤浅啊。”
“肤浅就肤浅吧，”宋清和说，“我们这个年纪，看人看不了那么深，就算你能看，人家未必就有那么深的内涵。”
陆澄子竖起拇指：“说得有道理。”
林星野抱着熟睡的元宝，和林凝一起进了电梯。
“明天你在照相馆把这组图修好，别跟着出来跑了。”林凝脸色有些疲惫，轻声说，“不然元宝又要跟着去，我怕他吃不消，明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呢。”
“那你一个人？”林星野看着她。
“我拉上何焯跟晓晓，三个人可以了，”林凝说，“你就在照相馆里修图吧，修完了爱干嘛干嘛，把元宝照顾好就行。”
“嗯。”林星野点点头。
回到家元宝就醒了，睡了两个小时的小朋友一下子变得非常精神，一会儿看电视，一会儿叽叽喳喳地跑进哥哥的房间，林星野被他吵得耳蜗疼。
“哥哥，帮我开一下这个，”元宝眼巴巴地拿着一袋注心饼干进来，“我想吃嘤嘤嘤……”
林星野把饼干拿过来，没开，指着对面的万向椅说：“坐上去。”
元宝看了看椅子，噘嘴道：“你又要画我啦？”
林星野瞟了他一眼：“我买的零食难道还不值得你当一回模特儿了？”
“可是你已经画了很多次了，昨天画了两幅，还没画够啊？”
林星野啧道：“让你坐你就坐，哪儿那么多意见。”
“那你先把饼干打开嘛。”元宝说。
林星野把包装撕开，小朋友嘿嘿一笑，拿着零食爬上那张椅子坐好。
林星野拿铅笔在纸上利索地打线稿。
“哥哥，明天我们还要跟姑姑出去拍照吗？”元宝捏着一根饼干一边啃一边问。
“不去，明天我们去照相馆。”
“啊……”元宝表情嫌弃，“可我不想去照相馆耶。”
“那你想去哪儿？”林星野问。
“我想去找陆姐姐玩，”元宝说，“我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你前天不是和她在下面遛狗了吗？”
“可是已经过了很久了，我想她了。”
“人家不一定有空。”
“那我明天上去看看？”
“随你，但是你不可以强迫她陪你玩儿。”
“好吧……”
第二天早上十点，林星野准时被楼上的小提琴声叫醒，依然是熟悉的旋律。他迷迷糊糊听着，卷着被子蒙着头，努力回到梦乡。
“好听是好听，但是你能不能换一首曲子？”宋清和一边撸狗一边说，“古典音乐就不是正常人能听的，换一首流行曲呗。”
“没有谱子。”
“你不是会扒吗？”
“不想扒，”陆澄子说，“我得抓紧时间好好练，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够自觉，”宋清和竖起拇指，“你这样每天练琴，不怕吵到左邻右舍？”
“我已经尽量在调整练琴时间了。”陆澄子把琴放好，“弱音器下午应该就能到了，辛苦他们再坚持一下吧。”
“你不是不喜欢小提琴吗，干嘛这么拼？”
“既然决定参加，就得全力以赴，不然平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多没意义。”陆澄子说。
“好吧，”宋清和笑了笑，“祝你成功。”
附中作业多，宋清和得留出一天写作业，订了第二天晚上的车票。阆城确实没什么地方好玩的，她来这边主要是看望一下陆澄子，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阆城和燕城距离不远，火车四个小时就到，只是宋清和一个女孩子，太晚回去不安全，买的六点半的票。
“宋叔叔去车站接你吗？”
“那肯定啊，他这阵子比较闲，我到了给他打电话就行了。”
“那就好，”陆澄子羡慕道，“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没问题。”宋清和拉了拉书包带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茜茜，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我知道。”陆澄子笑了笑，“我规规矩矩上我的学，能有什么事儿。”
“你一个未成年女孩儿自己在这儿很危险的，虽然不应该把这个社会当成地狱，但也不能活在童话世界里，你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凡事当心点儿。”宋清和说。
“嗯。”陆澄子应着。
宋清和皱着眉头，咕哝着：“你爸归期不定，四舍五入就是无依无靠了，我真的很不放心你，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算了。”
“他回不回来都一样。”陆澄子说，“其实我跟我爸也没什么感情，他那天回来的时候，我俩的对话不超过一百句。再说，我来都来了，在哪儿过都一样。”
宋清和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一年多，高考完就可以离开了，别想太多。”
“嗯。”
“我已经教过你怎么煮面条了，你自己喜欢什么配菜就往里隔，调料看着放，别成天吃泡面，没营养。”
“……知道了，”陆澄子叹气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废柴对吧？”
“差不多。”宋清和点点头。
“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儿吗？”陆澄子啧了一声，“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咱俩之间不整那些虚的，”宋清和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纸袋，“我进去了啊。”
“走吧。”陆澄子说，“注意安全。”
“你快回去吧，天黑了别在外边儿闲逛。”
“知道了，”陆澄子笑着，“跟老妈子似的。”
宋清和摆摆手，很快就消失在候车大厅。
她一走，陆澄子的世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蹲在家里开始看从林星野那里借来的《月亮和六便士》。
早在附中的时候，语文老师就推荐他们读这本书，陆澄子并不排斥这些具有时代特点的著作，只是她需要时间静下来慢慢阅读，而不是草草扫一眼，过后就忘。
但是这本书里，显然有另一种更吸引她的内容——林星野在书上做的笔记。
她的同桌看书的时候喜欢在书上做笔记，这个习惯非常好，陆澄子表示很欣赏，拿到书就忍不住快速翻了一遍，平均五页就有两处字迹，全是他有感而发记录下来的，瘦金体特别隽秀。
其实看书的时候最好是上面什么笔记也没有，否则会干扰自己的感觉和想法，阅读体验就没那么好，但是她对林星野的这些笔记兴趣非常浓厚。
林星野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像混入石头堆里一颗不起眼的宝石，需要用心找、仔细观察才能get到他的可贵之处。
假期的最后一天才是清明节，陆澄子是被手机推送的提示音吵醒的。
铭记历史，缅怀先烈……
陆澄子把手机放到一旁，过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刚准备出门买早餐，房门就被敲响了，陆澄子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走过去开门的时候，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元宝？”
“陆姐姐！”小朋友笑容可爱，开心地跟她打了一个招呼。
“……早。”旁边的林星野脸色很无奈。
“早。”陆澄子笑了笑，“有事吗？”
林星野戳了戳元宝：“你自己说。”
小朋友仰着可爱的小脸：“陆姐姐，姑姑和哥哥都有事要出去，我能在你家待两个小时吗？我不想去照相馆，那边好无聊的。”
“当然可以了。”陆澄子笑说道。
林星野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爽快，有些意外：“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送他去照相馆就行了。”
“方便，”陆澄子说，“也就两个小时，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就谢了，”林星野说，“我尽量两个小时之内回来。”
“你要去干什么？”陆澄子好奇，顺嘴一问。
“……”林星野顿了顿，回答得比较隐晦，“今天清明节。”
陆澄子：“……”她猛地想起关于他爸爸的传闻，顿时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林星野似乎并不在意，嘱咐元宝乖巧听话就离开了。
元宝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今天又可以跟陆澄子和汉堡一块玩耍，心情非常好。他一进门，汉堡就扑过来，哈哧哈哧往他身上蹭，把元宝逗得一直笑。
幼儿园要求做一本爱牙小书，这是他坚持要来找陆澄子的主要目的，小姑和哥哥不是太忙就是有事，这项任务迟迟无法完成，眼看明天就要去上学了，只能求助于陆澄子。
陆澄子还沉浸在不小心揭人伤疤的懊悔中，心疼这个奶娃娃，自然不可能拒绝。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元宝画画非常好，陆澄子二年级的时候才画得出像他那么好的牙齿，有些自愧不如，夸元宝却是一点也不吝啬。
陆澄子又想起曾无意瞥见的林星野的画作，怀疑他们家画画的天赋是遗传。
她负责让画面连贯有逻辑以及配字，编了一个简单的有关牙齿家族的小故事，画画全由元宝完成，最后两人一起把几张纸装订成小书。
“老师说要写上参加制作小书的人的名字，”元宝说，“陆姐姐，你把我们的名字都写上吧。”
“好。”
陆澄子拿笔在封面写下：【作者：林星塬陆澄子】
“能不能把汉堡的名字也写上？”元宝亲亲热热地搂着汉堡，“它一直都在看着呢。”
“它参与制作小书了吗？”陆澄子有些茫然。
“汉堡帮我捡了笔。”元宝说。
“好吧。”陆澄子利索地写上“陆汉堡”这几个字。
元宝满意地看着他们一起完成的作品：“这次我的小书一定是最棒的小书！”
“是，”陆澄子笑着说，“你的最棒。”
元宝有些激动，拿着小书欢呼雀跃。
林正松葬在郊外的山上，去那边要花四十多分钟。这阵子雨水比较多，山路有些泥泞，林星野的鞋底沾了一层泥巴，裤脚也被矮草上的水珠沾湿了。
他低头沉默着，脚上犹如栓了铁球，步履缓慢地往那个墓走去。
每年到这个日子，他的心情都很沉重，刚开始那年，他都不敢看墓碑，怕自己承受不住。如今敢看了，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但胸口闷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林凝催他。
林星野别开了脸，把心中郁结的那口气呼了出来，然后蹲下，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逐一烧给他。
喉结艰难地滚了一下，仿佛终于碾过了某个障碍的齿轮。
“……爸，”他声音低沉发哑，“这是我画的林星塬日常，您慢慢看，等过几年他长大些了，我再带他过来看您。”
“我会照顾好他和老妈的。”
这句话说完，林星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从进入中学以后，他和林正松的交流就越来越少。
林凝说：“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这兄弟俩的。嫂子工作忙，赚钱养家不容易，迟点才有时间回来看你，希望不要怪罪。”
两人絮絮叨叨在墓前说了很多，都是一些生活琐事，拉着家常，大部分都是林凝在说，从邓敏敏到元宝再到何焯，事无巨细都讲了些。
“……大嫂在燕城工作一切顺利，最近又接了一个项目，非常忙，可能五一的时候才有空回来。元宝在幼儿园表现也挺好的，老师说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就是有点儿内向，下个学期他就上大班了，大嫂打算读完幼儿园就给他转到燕城去念小学，那边的教育资源比阆城好。林星野这些年懂事了不少，没再惹过什么大祸，上个月中跟同学起冲突是迫不得已，如果有人说大嫂坏话你也忍不了是不是……”
林星野沉默地注视着墓碑上林正松的照片。
这个面相和蔼睿智，却又不乏严厉和威严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既是他的启蒙导师，又是针尖麦芒般的死对头，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充满了悔恨和遗憾。
他至今都还记得林正松的责骂和怒斥，言犹在耳。
从前的自己叛逆反骨，做了很多让林正松不高兴的事，父子关系一度非常差，见了面对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坐下促膝长谈。
如今阴阳相隔，依然说不出什么来，心里却在后悔之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他的傲骨也曾因为林正松的白头发和抬头纹软下来过，可做不到拉下脸好声好气和他说话，总想着以后再父慈子孝。
谁知道一场医闹，人说没就没，就像忽然断电的电视机，没有一点缓冲和接受的时间，这辈子都不可能父慈子孝了。
真的会有另一个世界吗？
林正松在那边能听到吗？
应该能吧，否则这些缅怀思念和追悔莫及都无处可去，对活着的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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