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二日赵三冬是被人推醒的。一只手掌按着她的肩膀轻轻晃动，朦朦胧胧中还以为是老神棍在催她早起上学。
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她皱紧眉头抵抗着光线的刺痛感，慢慢侧着身子爬起来。
爬起来后发现一只山鬼就在面前盯着自己，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泥土，只看得到一双亮晶晶的眼。
“咯—咯咯—”
还有他手中提溜着的两只野鸡。三冬笑了，身上的酸痛感都消散不少，这厮居然还知道给她也抓一只。
一个时辰后。她眼睁睁看着眼前少年将两只烤鸡全都吃干净了。
“”毫无指望。
三冬挤着脸笑，一边将就着吃昨日带来的点心渣，一边在心里琢磨。或许是昨日她太累了，哪里出了问题，竟真的是他么？这样一座深山里的‘鬼’是怎样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宅子扯上关系的？
她大口啃咬着果子，在心中飞快算计着。自老神棍出事已有近七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昨晚也已验证这山鬼和穆宅真有联系，按理只要他不阻挠，就可以凭借着沾染他气息的贴身之物追查到蛛丝马迹，再根据情况做相应处理。
不是毫无办法。只是极其复杂。
眼光刺眼，赵三冬滑下石头，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服，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你想不想下山去？”
少年不理解，愣愣看着她。
“就是下山去。”她伸出手指着一方道：“下面有很多人，很好玩，你就扮做个普通人，嗯？”
正卖力比划着，旁边突然窜出一只什么东西，还未等她看清，下一秒便被只手逮住了。是只野鸡，还在挣扎着扑棱着翅膀。
又抓到一只鸡，他颇为兴奋，笑着举到她面前，“烤鸡！”
这山上的鸡迟早要绝种吧。
“啊哈哈！”赵三冬凑合着笑，说道：“跟我下山，每日都有烤鸡吃，可好？”
可太好了！
如今站在她眼前的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山鬼，法力无边且心智不全，叫她运气好给碰上了。如果能将他的能力利用起来她仿佛看到了前方无数白花花银子在向自己招手！！！
想到这里，她咬一咬牙，决定再耽误一天时间，尽全力将这厮骗下山去。
为自己所用！
既然做了决定，那就要即刻开始行动。赵三冬接过他递来的山鸡，一手扭断其脖子，感受着它渐渐停止挣扎直到完全不动，嘴角慢慢扬起笑容，说道：“想吃吗？去生火。”
眼前高出她许多的少年听懂了，眼里聚起星光，转过身便去先前的火堆处坐下，学着她前两次的样子生起火来。
说是心智不全，但其实能听懂人话，交流受阻，但并非是完全不通，事实上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需要教导和指引。
她扒着鸡毛笑眯眯走过去，走到他身旁慢慢坐下去，紧挨着他的臂膀，像个慈祥的长辈，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说道：“玉宸？”
本还想接着再问一句什么，三冬突然发现眼前少年望着自己慢慢皱起了眉头。
好看的剑眉越凑越近，像两柄利刃，威压感陡然袭来。
妈耶，山鬼皱眉，上次差点杀了她都没一点儿表情的。吓得她‘嗖’的一下就收回了手，下一秒已经坐在距离他三尺之外了。
刚才她想说什么来着？忘了。
三冬笑成一朵花儿，对着皱眉的白衣少年温声道：“这鸡马上就好，大人您稍等。”
哪里惹到他了？不喜欢人靠近？难道是自己几日没洗澡有味道？
她抬起手臂嗅了嗅，摇摇头否定掉，怎么说都是这个生吃野鸡还不洗脸的玩意儿比较臭吧。
已到正午时分，日光刺眼。尽管特地选了个有大树遮阴的地方，也还是汗流浃背。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斑驳日光洒在二人身上，栗发少女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注意到对面少年那双犹如湖水般的眼睛，似有一层薄薄雾气，缓慢蒸腾。
直到野鸡烤好，赵三冬都不敢再有造次，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做她的烤鸡。果不其然，待她将烧好的鸡取下来时，焦黄的外皮泛着油光，形状饱满，香气快化作实质，闻着就知道是何等美味。
想起来了。赵三冬知道她先前那句‘玉宸’后面要接的是什么话了，是‘一会儿这烤鸡可以分给我一只腿吗？’
真是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先前还想着将他带在身边替自己赚银子，现下连要只腿儿的气势都没有。
不能够这么怂。她赵三冬幻想成为的可是古籍里和鬼神一较高下的大能道士！
正要严肃开口，眼前的山鬼突然伸手递了一只鸡腿过来。
脸上仍然残留着脏秽之物，头发披散着也算不得有型，但这双手却是如此好看。长而匀称，骨节分明，只是颜色过于苍白，乍看之下有惊心之感。
赵三冬愣愣看着他的手，那扯下来的腿儿还散着热气，“给我的？”
少年山鬼呐呐开口，说出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你嘴边流出来了。”
流出来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原来是口水。
！！！她已经下意识流出口水了吗？
赵三冬一把抓住鸡腿背过身去，摆了摆手背，“没有，你看错了。”
境况可以说是非常不堪了。连傻子都看出她这点心思
她不想再说话。夏季日头长，尤其是山上。
三冬吃完烤鸡又躺了一会儿，越来越清晰感受到身上的不适感，终于反应过来先前为什么不自觉流口水。
是渴过头了。
仔细算起来，她已经有近三日没有喝过水，全程只吃了三四个果子，根本满足不了身体需要。想到此处她艰难从地上撑起来，拿出包裹，庆幸里面还有两个果子。
三两口解决掉后稍稍缓解，但她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必须马上找到水源。
赵三冬转过头，发现少年山鬼还在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只是眼神泛着两三点星光，十分迷茫。
这个眼神她先前就见过，这是又不记得自己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边说边摸摸嘴唇，干裂不已，细微处有撕裂痛感，应当是流血了。
这个问题并非必要，答案无非就是个烤鸡的，她只是还在作幻想，幻想这厮能够看在她替他烤了那么多只鸡的份上，将她带到有水之处去。
毕竟他是这座山的神！
白玉宸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迷蒙，顿了顿才道：“你是拔头发的人。”
“”赵三冬好想吐出一口血。
这厮是怎么回事儿，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是没看到拔头发那一茬儿吗？
“是师傅。”她盯住眼前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昨日才说要拜我为师，下山历练，不记得了吗？”
白衣少年眼神更迷惑了，他左歪歪头右歪歪头，仿佛完全理解不了话里的意思。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师傅是干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天色渐暗，一天就要这样过去。赵三冬心有不甘，继续诱骗他道：“叫师傅。”
“师傅。”他乖乖叫出口，同时递过来一只鸡腿。
是刚才那只烤鸡，他居然还留了一只腿儿。
她欣慰的接过来放进腰包。可是她现在只想喝水。
身上的无力感再度袭来，果然两个小果子撑不了不多。她问道：“这山上有水吗？”
山鬼不需要饮水，他或许也以为人类是不需要饮水的。
果然，白玉宸望着她似乎不知该怎么办，蹲在那里像只大白狗。
赵三冬往旁边看，突然发现有一缕孤魂，不近不远的站在那里。
孤魂与野鬼不同，非死者所化，而是生而未死者所产，多是重病不醒之人，道术里称之为出窍。
她过往见到魂魄的机会并不多。
见她看过来，那缕孤魂仿佛受到刺激，突然向着她二人所在地冲了过来。
此刻白玉宸背对着它，毫不知情。
没有办法。她猛地拉过他衣袖，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就让法力无边的山鬼大人替自己挡下一击吧。
精明如她赵三冬，直到被这股力量推得在地上连滚三圈，都没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这缕孤魂竟然穿过了山鬼的身体。
原来如此。魂魄没有实体，全凭意念，所以才能实施定点攻击吗？
学到了。近三年的道士生涯又学到了新知识。
她转过身子半蹲在地上与那缕幽魂对视，依稀可以看见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看体型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孩子也不能随便打道士啊。
赵三冬朝他呲了呲牙，眼中警告意味明显，想要借此吓跑他。
不曾想他站在那里不仅不退，周身还逐渐泛起蓝绿色光晕。这是幽魂发怒怨气聚集的表现。
她刚想说话，一阵怪风起，将她又推倒在地连翻几个跟头，手臂被树枝划破，疼痛感骤然袭来。
这让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教导她的话，像他们这种本身就体质偏阴的人，尽量不要受伤流血，否则鬼煞之气趁机入侵，只会更容易见鬼。
现在就有够见鬼的。
她一手按住流血的手臂，顺势看向一旁稳稳当当蹲坐着的白玉宸，他好像完全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还在那里看着自己微微笑，似乎是认为她滚来滚去的很有趣。
真好，带他下山这个念头被浇灭的透透的。傻蛋一个。
“小鬼，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轻举妄动。”三冬用衣袖缠住手臂伤口，看着那缕幽魂，一手摸向腰间。
先前的桃木剑被山鬼斩断，她便干脆将其削尖变短，重新用血画上符文。威力不如从前，但对付一只小小鬼足够了。
人在面临困境时会迸发出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她全然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疲惫，站起来面向他。
先前两次攻击已经将她逼到山边缘，再往后退极有可能滚下去，于是她调转脚步，往安全区域靠近。
几乎同时间，那幽魂猛然出动，三冬拔出剑迎击。
袭击未至，她率先出剑，只是手感似有不对，低头一看，居然是只鸡腿。
“……”
人生无常，谁能想到她明明是要拿剑，却抽出来一只鸡腿呢？
只是老神棍还等着自己回去呢，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天色已晚，林间昏暗，盛恐之下爆发的幽魂面目全非，犹如一团烈焰鬼火般袭来。
最后一秒，三冬瞥见一道白色身影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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