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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远走他乡(一)


  楚国边境的集市上,熙熙攘攘,即便是不知何时哪一国的军队就会打了过来,寻常百姓依然照常过来做些买卖,交换些日用必需品。毕竟,只要一天没被战争夺去了性命,就得过一天的日子。

  “小兄弟,这鱼怎么卖?”一位妇人在鱼摊前驻足,低头问道。

  卖鱼的是位少年,衣着破烂却洗的干净,头发蓬乱地随意拢了个发髻,脸上沾着些泥水,看不清长相,但一双眼睛生得好看又有神。

  少年随手挑了条最大的,道,“卖你两钱一条。”

  妇人不满地撇撇嘴,道,“两钱一条可有些贵啊。”

  少年想了想,又挑了条小的,道,“再搭你条小的。”

  妇人眼睛一转,瞥了眼摊子上的其他鱼,随手一指,道,“搭我这条还差不多。”

  少年轻叹口气,伸手将她选中的鱼拿了过来,和大鱼一同用草绳捆了,递给妇人。

  妇人给了钱,拎着鱼走远了,一旁卖菜的大叔才探身过来道,“小兄弟,你如此做买卖可是不行啊。那妇人只想占便宜,你搭给她的那条鱼,和你给她选的那条差不多一般大了。”

  少年淡淡道,“无妨。我只想快些卖完了好回去。”

  卖菜的追问道,“家中有人等你?”

  少年低头收拾摊子上的鱼,再不作答。卖菜的耸耸肩,也不介意。

  不是家中有人在等他。而是家中有他要等之人。

  日快正午,鱼摊子上只剩下几条小鱼,少年寻思着若下一个来买鱼的面善,就将它们全送给那人算了,也省得他再将鱼拎回去。正盘算着,忽然听得周围几名女子三三两两轻声议论起来,“快看看,这是谁家公子,竟生得如此俊秀!为何此前从不曾见过?”

  “是啊!瞧着这一身贵气,也不像我们这乡野之处的人。”

  “还用说吗?他虽穿着素衣,但你们瞧他腰间的玉佩,那块玉晶莹剔透,岂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定是哪家的大人。”

  女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很快便扩散开来,整个集市上的人都纷纷向着一个方向瞧了过去。

  卖鱼的少年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却连头也懒得抬一下。他从不是多事之人,更何况这乱世之中,原已民不聊生,还有这戴着名贵饰品招摇过市的,虽不敢说定是鱼肉百姓之徒,但至少也是个官家的纨绔子弟。

  今日集市上来的这位公子,约莫二十岁出头,虽是穿着青灰色的寻常粗布衣裳,但却生得模样俊俏,器宇不凡,眉宇之间透着股英气与精明。

  公子在一个摊子前驻足,摊子上摆了些做工不算得精良的首饰。公子随意拿起一只玉环于手中打量,想给自己的长剑配一个剑穗。玉环材质做工都不算上品,且不说边陲之地,本就没有能工巧匠,单说说这制造手艺,楚国本就不行。若要说能工巧匠,当今天下还真要属吴越两国,日常用品自不用说,就连绝世宝剑,也是吴越两国才有真正的铸剑大师。

  只是,吴、越、楚三国纠葛仇怨甚深,连年征战不断,苦了的,只是这些百姓。而若要真正平息干戈……公子抚了抚手中的玉环,心道,恐怕也只有以战止战,缔造一方霸主,方能使一方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公子正琢磨着,他身后跟着的一人倾身过来,那人比他年纪略小一些,个子也低他半头,低声道,“大人,这里人多且杂,您如今毕竟在越国任职,未免多生事端,不如我们还是先回住所可好?”

  公子放下手中的短匕,转身轻笑道,“孔嘉,若你不说,又有谁知?”

  孔嘉低声嘀咕道,“真不知您这好好的大夫不当,成日里在这些兵荒马乱之处溜达什么。”

  公子摇摇头,转身向着集市另一头信步走去。公子名叫范蠡,楚国人,他年纪轻轻,却胸怀大志,如今已是天下皆知的“越国五大夫”之一。只是,天下闻名的范蠡,在越国之内却仍是壮志未酬。

  “哎呀小兄弟真是抱歉!”

  孔嘉忽然在身后连声道歉,范蠡回过头,见他正弯下腰捡起一条鱼放回卖鱼摊子上,想是走路时不小心踢了人家的摊子。

  这卖鱼摊子没什么特别,一张破网放在地上,就占住了这几尺见方的一块地方,渔网上摆着些江鱼,应是卖剩下的,小是小了些,看起来倒新鲜的很。

  “不要紧,大人无须在意。”鱼摊主人答道。他声音清脆底气中正,言语间毕恭毕敬却又不卑不亢。

  这让范蠡有些留心。他打量鱼摊主人,十岁上下的年纪,身上的粗布衫上有好几处磨破的漏洞,和他那张破网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看便知是穷人家的孩子。但这孩子偏偏生的眉清目秀,抬眼和孔嘉说话时,大眼睛里的清澈与真诚,竟是让范蠡不由得怔了一怔。

  孔嘉见这孩子乖巧,便帮着将渔网重新铺好,正要叫着自家大人一起离开,就听见由远及近一阵孩童嬉笑之声。

  不远处的转角跑来六七个少年,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大笑着跑了过来,跑在前面的几个来不及转身,先后撞在范蠡和孔嘉身上。

  孔嘉忙将这几个小子推开,走过来将范蠡护在身后。几个小子被人推了一把,满心不乐意,想找茬,但仰头一看范蠡脸上的镇定自若,眼角带笑,便觉这公子不怒自威,一时间,谁也没敢出声。

  “别跑!”这时,一位老者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须发花白,身上裹着块粗布围裙,上面的油渍乌黑发亮。

  几个小叫花子都看着其中一个大个子,显然他是他们几个的头儿。大个子眼瞅方才这一耽误,再跑也没什么意思了,便挺直了腰杆儿道,“老头儿!你追什么追?我们又为何要跑?”

  老人家追到跟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气儿喘匀,道,“你们几个小混蛋,动不动就来我摊子上偷饼吃,白饼还不要,我给我孙子刚做两个油饼,就都被你们偷了去!”

  小个子们六神无主,看着大个子,大个子翻个白眼撇撇嘴,眼神一扫正看到蹲在一旁卖鱼的少年,穿着也破破烂烂,和他们几个年纪也相仿,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栽赃在这小子身上。若这小子嘴笨,就让他扛下这偷东西的名堂。若是他嘴利,也定是要起一番争论,到时他们也好趁乱逃走。于是,大个子随手一指,道,“饼子不是我们偷的。是他!”

  随着大个子这一指,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卖鱼的身上。卖鱼的依然定定地蹲在摊子边上,抬着大眼睛看他,眼里没什么波澜,但有了几分困惑。

  卖鱼的少年道,“我是个卖鱼的,我没有偷过东西。”

  大个子讥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会是个卖鱼的?只怕你连打渔都不会,还卖鱼,鱼从何来?方才你明明和我们一起,路过老头儿的摊子偷了俩油饼,如今见老头儿追了过来,就找了个卖鱼摊子蹲下装作卖鱼。真是狡猾!”

  大个子说得言之凿凿,周围的人也越围越多。卖饼老头儿狐疑地打量卖鱼的少年,问道,“真是你偷了我的饼?”

  孔嘉上前一步,想帮卖鱼的解释他们方才一直在这里,但还未出声,就被身边的范蠡出手拦了。孔嘉回头,范蠡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卖鱼的站起身,直视卖饼老头儿,沉着道,“大爷,我是个卖鱼的,我靠我自己养活自己,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不偷东西,更未曾偷过你的饼。”

  “你!”大个子上前一步逼视卖鱼的。他这番话分明就是说他们这群人就是小偷。大个子挑起一边嘴角笑笑,道,“你既然说你没有偷老头儿的油饼,那你能否证明?”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跟着点头称是,“既然说没偷,那就得证明才行。”情势向着大个子的方向一边倒了过去。

  孔嘉心急这样一个善良的孩子就被这些人如此诬陷,可转头看看范蠡,他依然看着卖鱼的少年浅笑,不急不躁。

  但接下来,卖鱼少年的一句话,便让闹哄哄的人群静了下来。卖鱼的少年偏过脑袋盯着大个子,淡淡道,“凭什么要我来证明?”

  大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道,“什么?”

  卖鱼的少年又道,“是你先说我偷了东西,要证明也是由你来证明我是小偷。我本就是无辜的,凭什么要我来证明我没有偷?”

  大个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安静地一言不发。

  孔嘉正在心里赞赏这孩子机智淡定,就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他转头一看,是范蠡,顺着范蠡的目光看过去,大个子身后鬼鬼祟祟摸出一个小个子,那小家伙手中拿着半张油饼,正往卖鱼的身后面放。

  孔嘉两步上去一把捏住小鬼的手腕,高高举起,朗声道,“啊,偷饼吃的原来真是你们这些小鬼!”

  人群里一片哗然,大个子转身就要跑,却被范蠡伸手拎住了后领。其他几个小子见势不妙,立刻脚底抹油跑了,孔嘉来不及出声制止,大个子就先对着他们手舞足蹈一顿咒骂。

  范蠡单手捏在大个子肩窝上,大个子立马半边身子就要瘫下来,哎哎哎连声叫着,求饶道,“还请大人饶命,还请大人饶命。”

  范蠡笑道,“还不道歉?”

  大个子忙不迭向着卖饼老头行礼道,“您行行好,是我们不对,我们再也不敢了。”

  老头儿到底也是心软,想着这战乱年代,谁都不容易,挥了挥手道,“以后你们若再敢来,我便请这位公子来捉了你们去见官!”

  大个子连声应道,“不敢了不敢了,绝对不敢了!”想着这事儿就该结了,却没想到范蠡手劲儿非但没松,反而更紧了几分,痛得他惨叫连连。

  范蠡道,“还有呢?”

  大个子不解,道,“还有?”

  孔嘉一指一直站在一边的卖鱼少年,怒道,“你诬陷了他,难道不必向他道歉吗?”

  大个子此时疼得泪花横飞,哪管什么必不必,忙道,“这位小兄弟,是我不对是我不好,还请你原谅!”

  孔嘉拎着手里的小鬼,喝道,“还有你!还想栽赃!你也够坏!”

  小鬼不比大个子,被这么一吓,立刻哭了出来,哭哭啼啼跟着大个子一起道歉。

  卖鱼的少年眼神淡然扫过这两人,摆了摆手道,“今日之事,多谢二位大人出手解围,若无其他事,我要收了摊子回家去了。”说罢蹲下身子,收起铺在地上的渔网四角,将卖剩下的几条鱼用网子兜了,拎起来便要离开。

  范蠡颇为考究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对孔嘉道,“你跟着这少年去看看。”说罢放了这两个小乞丐,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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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①公子:先秦时,称诸侯的儿子为公子,女儿亦称女公子。即有爵位之人的儿子才能成为公子,并且,一般而言,没有被立为储君的儿子,才称为公子。比如吴王的儿子中,立为储君的称为太子,没有被立为储君的称为公子。

  因此,按照先秦惯例,如同范蠡这般出身平民,虽然为官,但仍不被称作公子。

  本文使用公子,是按照后世用法,用公子来泛指豪门望族或者书香门第家的年轻男子,表示尊称。

  因为先秦时称呼难以考据并且很多都非常拗口,所以,为行文与阅读方便,才这样使用。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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