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变故横生（四）
荆南今日天还未亮就出发去了集市，赶上早集，加之阿爹每次叮嘱他不要贪多，将鱼虾卖得便宜些，总比卖不掉好，所以他的鱼虾未过晌午就已卖完。一路连跑带跳地回来，想着今日卖得些钱，阿爹一定高兴，他就向阿爹要上一些，下次集市上给丫头买些好吃的。
荆南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也更加轻快起来，但是，哪想下山路上，站在半山就看到村里灯火通明，吵扰非常，当是村里来了山匪，赶忙加快步伐跑了回来。
荆南一路跑到村口，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轻手轻脚走进矮树林，还要探身向前看个究竟，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才重新站住，回头一看，一个青灰色的小小身影蜷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
荆南惊诧低呼，“丫头？”
丫头闻声转过头，看清来人张口就要大哭，荆南眼疾手快，赶紧蹲身下去将她抱进怀里，一手捂住她的嘴巴。荆南正要问她为何会在这里，低头看到她手中紧紧攒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一块麻布，那布料，那颜色，正是大哥的衣角！
荆南心里咯噔一下，看看旁边草丛中的柴火，今日分明是大哥带着丫头上山砍柴，而如今，只剩丫头只身躲在这里，莫不是大哥已经……
荆南不敢往下细想，听着村里哭喊声越来越大，响彻夜空，口鼻间也逐渐闻到越来越重的甜腻腥气。荆南皱紧了眉，这味道，他常在集市上杀牛宰羊的屠户家门前闻到，是血腥气。
阿爹。
不知道阿爹现下如何！
荆南将身上的背篓卸下，抱起丫头，转身退出矮树丛，走进村北的一条小道。
渔村位处山南水北，村北这条小路紧邻北山山脚，平日里罕有人来，就是他们这些孩子顽皮，四处乱跑，才硬是在荒地中踩出这一条羊肠小道。
荆南脚下不敢耽搁，一路快跑，一路轻轻拍着丫头的后脑，气喘吁吁道，“丫头不怕，丫头不哭。万大事有二哥在，二哥会保护你。”原本瑟缩成一团的小丫头听了荆南的话，渐渐放松下来，终于伸手紧紧抱住了荆南的肩膀。
荆南抱着丫头赶到家门口时，还有很远的距离，便不敢再靠近，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原来一路上看到村里的那些举着火把的楚兵，还不及挤在家中院子里的一半多。几十个楚兵手里的火把将这破败的茅草屋照得毫发毕现，角角落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荆南在一处草丛中蹲下，丫头好奇地扭头要看，脑袋还没转过去就被荆南一把按在肩头。荆南低声道，“丫头，从此刻起，不许回头。乖乖趴在二哥肩上。”
丫头闷闷嗯了一声，荆南继续打量家中的情况。
“说！七星龙渊，是否在你这！”一个楚兵拿着长刀对着一个人比比划划，那人穿着破烂长衫，被几个楚兵架着，低头不语。
那是阿爹！荆南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
可是刚要起身，怀里的丫头就无比惊恐地哼了一声，荆南低头看看丫头，想了想，重新蹲了下来。
阿爹摇头道，“大人，你已将我这破屋子搜了个遍，家中有什么没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拿长刀的楚兵怒道，“少骗我！我听到你儿子说你家确实有伍胥的宝剑——七星龙渊！”这楚兵说着头一偏，身旁的火把正好映亮了他的半张脸，左脸上长长一道刀疤在年幼的荆南看来十分可怖。
阿爹笑道，“大人，孩童胡言乱语，您又怎可相信，前几日我儿还说他将来要做大王，回来被我狠狠打了……”
“住口！”刀疤士兵怒道，“相比你们这些狡猾的刁民，我更相信小孩所言！快说，七星龙渊，究竟在何处！”
荆南眉头皱得更紧，心道这些人原来是为伍胥的剑而来，那日大哥和土狼他们说的话，果然如阿爹所担心的那样，还是出事了。
阿爹虽被人死死架住，但并不挣扎，始终神态自若，任是刀疤士兵如何逼问，只一口咬定从没见过，更从未有过。
刀疤士兵显然已经没了耐心，怒道，“我来问你，你老实回答，若是你的答案不让我满意，我便将你千刀万剐，再丢进江里喂鱼！”
刀疤士兵接连问了三遍“剑在何处”，阿爹始终未曾开口，刀疤士兵终于被耗光了耐性，扬手劈了三刀在他胸前，对两个手下道，“你们！给我将他丢进江里！其余的人！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将七星龙渊给我找出来！”
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一起的楚兵应声散了，荆南无暇理会一大群人开始在家里家外翻找，只盯着阿爹一动不动地被两个楚兵架着拖向江边。荆南略一迟疑，立刻起身，转身就往身后跑去，那里是江水的下游，不论死活，他都一定不会让阿爹被丢进江中喂鱼。
荆南一口气跑出半里地，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熊熊燃烧的火把，才将丫头放下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直视她双眼，道，“丫头，你听二哥说，阿爹被人害了，二哥必须要去救他，你可以帮帮二哥吗？”
丫头先是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荆南道，“那你乖乖等在岸上，一会儿等我叫你。”
丫头懵懂地道了句“好”，荆南就转身盯着江面。江面上反着微弱的天光，泛着层层涟漪。前几日下过几场雨，这几日的江水涨了很多，水势也猛了许多。没多久，上游漂下一个时浮时沉的灰白色影子，暗夜里并看不太清，但自小在江边长大的荆南由那周围的波光变化就判断得出，那是一个人。
荆南不敢耽搁，一个猛子扎进江水里，深秋的江水已有些寒冷，荆南虽从小在这江水里摸鱼摸虾长大，但一入水仍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可他却无暇顾及，朝着阿爹的方向游去。
荆南的水性很好，一切也都很顺利，荆南很快摸到了阿爹，踩着水将阿爹从背后抱住，叫了两声，阿爹全无反应，荆南立刻拖着他开始往回游去。
游回岸边，荆南已觉精疲力尽，下游的江岸不比村里那段，村里的江岸多是平缓的滩涂，而出了村子，江岸开始逐渐升高，他们虽然只跑出不远，但岸边也已有了几尺的高度。
荆南唤了几声丫头，岸边立刻伸出一个小脑袋。丫头依着二哥的吩咐，好不容易俯身下来抓住阿爹的肩膀，但毕竟只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根本没什么力气，全靠荆南一手扒着岩壁，一手死命地推。拼尽全力的推拉之间，阿爹的大半个身子被推上了岸，荆南心里长舒一口气，这始终憋着的力道一卸，抓着岩壁的手劲儿便松了几分，一个浪头猛然掀过来，荆南便被卷入水中。
“小哥哥！”丫头惊恐地叫道。
几步之外的江面上，荆南重又探出个脑袋，奋力游了几下，双手扒上了江岸。
丫头见阿爹已在岸上，不会再掉入水中，就几步跑过去想拉二哥上来。好容易拉住了荆南的一只手，经过这一番折腾，荆南却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丫头死命将他往上拽，但拉扯几下非但没拉动，还险些身子一滑也翻进水里。
“丫头别动！”荆南喝道。
荆南将身子凑上来些，看到不远处他们常在树下玩耍的羊桃树，道，“丫头，你听我说，带着阿爹，去羊桃树下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丫头摇摇头道，“小哥哥……”
荆南两条胳膊都止不住地颤抖，挣扎道，“你听我的话，在羊桃树下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荆南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浪头打来，荆南只觉得身子再不由自己，于是连忙松了拉着丫头的手，被一股巨大力道卷着，身子在江岸上磕撞了几下，右臂一阵剧痛，而后一阵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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