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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玉碎难全(五)


  贺齐带着灵儿和其他人马,纷纷下山去了,只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就已彻底暗了下来。照理说,这个时辰天色不至于此,贺齐抬手令队伍先停下,抬头望望,喝道,“看这天色,只怕将有山雨,今晚暂且找地方避雨休息,明日一早再行赶路!”

  一行人找了一处山洞作为栖身之所,还未及越兵们将篝火生好,洞外就已传来轰隆隆的滚雷声。

  贺齐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回想这些天的事情,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那日的越女难得与他说了许多,那时的她是颇有些绝望的。虽然她并未明说,但那痛苦在她那大眼睛里显现得那般清晰,贺齐拼杀疆场多年,又怎能看不出来。只是今日的越女确实有些不同,那些痛苦也好,绝望也好,在她那双大眼睛里已是全然不在。起初,贺齐当她是就要离越入吴,打击太大。可后来又觉得,似乎并非如此,因她那双大眼睛里净是些盘算着什么的机警神色。

  还有,她今日忽然将婢女托付给他,怎么说也是有些奇怪。就算是不愿带着婢女一同背井离乡,但到此时才忽然开口遣她离开,总让贺齐有些在意。贺齐思及此,想找来灵儿问问究竟,竟见灵儿正站在洞口向外望,满面焦急,手中还紧紧握着什么。

  贺齐起身,走到她身边,道,“灵儿姑娘?”

  灵儿被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手中一松,半块白玉便掉落在地上,好在洞口地上有层层枯草,白玉才没有摔碎。

  灵儿连忙蹲身去捡,口中念叨着,“还好还好还好……”

  贺齐也蹲下身去,才瞧见这玉本就是碎玉中的一块,既然已是碎玉,还被如此小心珍视,贺齐猜测道,“这玉,是你家小姐的?”

  灵儿心中纠结,面上更是纠结,踟蹰了好久也不知对贺齐该讲还是不该讲。贺齐见她这副为难模样,便已猜到这主仆二人定然是有事瞒着他,于是问道,“灵儿姑娘,我们一路走来时日不算多,但相处下来想必你也该知我贺某是什么样的人。若你和你家小姐当真有何困难,若是你们再不与我说,怕是在这吴越边界之上,再没人能帮你们了。”

  灵儿听他说得诚恳,心中也的确担心,贺齐说得没错,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除过这位贺将军,还算是与他们有几分交情,其他任何人,吴兵也好,越兵也罢,又有谁能帮她们呢?由此将心一横,道,“贺将军,不瞒你说,这块碎玉,原本是玉璜上的一块。”

  “玉璜?”贺齐道,“莫非是范大夫随身戴着的那一块?”贺齐与范蠡同朝为官,曾经见过范蠡腰间常佩一块玉璜,所以有些印象。

  灵儿点头道,“是。这是我家大人送给小姐的定情信物。”

  贺齐道,“定情信物?既然是信物,又为何会在你这里?莫不是……”

  灵儿道,“是我家小姐将这块玉给我,让我带回去给范大夫,还让我捎句话给范大夫。说……”

  “说什么!”贺齐感觉事情也许不妙。

  灵儿狠狠心,道,“说她不会等范大夫。说她不会再信他第二次。”

  贺齐狠狠蹙眉,转身对山洞里其他越兵道,“你们几个,原地等我!还有,务必照顾好灵儿姑娘!”说罢冲出山洞,跃上一匹马,往山上去了。

  她不会再等范大夫了。不会再信他第二次。  

  贺齐听到灵儿这么说,回想起今日越女的反常,先是盯着高耸的山峰不知再想什么,而后忽然遣返了贴身的婢女。种种情景,都不由得让贺齐想起那日她说的那句话——即便我要逃,我也不会在越国境内逃。

  贺齐大力抽了两下马,他必须立刻赶回去,那姑娘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可却该不是什么好的打算,否则,也不会将灵儿遣走,她如此做法,无非是不想让他和灵儿受到牵连。

  头顶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道闪子,将这山间万物都映得有如白昼,随后,滚雷炸响,山间四面都是峭壁,雷声听来就像是在头顶碾过一般,地动山摇地震撼。很快,大雨倾盆而至,起先只是间或落下几点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但雨势立刻变大,天地之间隔着一层雨幕,看什么都是不清不楚。

  贺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脚程却丝毫不敢耽误,山间的路本来就难行,此刻风雨交加,纵然他的坐骑是一匹千里良驹,在这山路上也不免谨慎前行。

  贺齐在路上早已将那任性姑娘的计划猜了个七七八八,凭借对这石头山地势的了解,贺齐料定了一处山崖便是那姑娘选取的最佳地点。那里的山崖陡峭,而山路崎岖,若是有什么意外定然没人能够在峭壁之上采取任何措施。

  贺齐策马朝那处狂奔,走大路已然是来不及了,他便选了一条偏僻小径,一路上山。正当距离那山崖只有一级山阶时,空中又划过一道闪子,几乎是连天接地,贺齐清楚地看到崖边有一辆马车,马匹似是受了惊,倒退几步仰头长嘶,马车一个车轮便滑出了山崖,整个马车向着一旁外倒,一个白衣身影被甩出了马车。

  “姑娘!”贺齐在心底暗叫出声,策马狂奔到崖下,白色身影正从头顶掠过。贺齐不及思索双脚在马背上一蹬,飞身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维桢身材娇小,身量很轻,可她从崖上跌下,被贺齐猛然抓住,这一下下坠的力道可一点也不小。贺齐被她带得往山下一滑,左手死死抓住一颗崖边的老树,才总算是稳住了身形。

  “你别乱动!我拉你上来!”风雨之中贺齐纵是七尺男儿,在湿滑的山壁上也是吃力,何况手上还有另一人的重量。

  维桢在坠崖途中被人拉住,本是心中大惊,抬头见这人竟是贺齐,更是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你为何会在此?”

  贺齐咬牙切齿道,“你这傻丫头心中打了什么主意我已猜到了。你为保范蠡、范府和我们一行人的性命,才忍辱到了吴国。如今你便想一死了之。我都猜到了,只是……只是好像来得晚了。”贺齐气喘吁吁,雨水淋在两人身上,他抓着树的手也滑,抓着这姑娘的手也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怒道,“我数三声,将你甩到崖边那棵树旁去,你自己爬上去!”贺齐知道以她的身手,应该可以做得到。

  “那你呢?!”维桢大声问。

  贺齐道,“我自有办法!你先过去!”说着手上就要用力,将她荡过去。

  维桢却忽然道,“等一下!我问你,若是我活下来了,你会让我离开,还是会抓我交给吴军交差?”

  “没空回答你!”贺齐又急又气,生死攸关,还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回答我!”维桢喝道。

  贺齐转过头看她,她也正仰着头迎上他的目光。又是一道闪子劈下来,亮堂到足以让贺齐看清她的表情。她被大雨淋得有些整不开眼,但还是微微笑了,道,“你无法回答,因为你知道你的答案我并不想听。我死都不会嫁给我不爱的人。”说罢松开了紧扣着贺齐的手。

  “别!——”贺齐大吼,但无奈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要捏断手中那纤细的手腕,在大雨冲刷之下,那条手腕就如同一条泥鳅一般,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闪子灭了,强光过后的贺齐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甚至也看不到那抹雪白的身影是如何消失于山谷之中。直到黑黢黢的山谷里乍响一声雷,趴在崖壁上的贺齐简直感觉整座大山都要朝自己倒过来。雷声过后,贺齐重新振作,小心翼翼地攀上了那条小路。

  贺齐望着窅暗无际的崖底,皱眉叹道,“我既然会反过头来救你,就自然不会再推你去火坑。只可惜……你终究还是不懂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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