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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入府为医(六)


  “夫人言重了。”

  厅中那所谓客人开口了,声音清淡彬彬有礼,只是,却让维桢登时瞪大了双眼。

  维桢回过头探了半边脑袋去看厅中情形,主位之上正坐着伍子胥,夫人坐在她身旁,而在侧位上,坐着一位素色衣衫的男子,身材挺拔,发髻梳得齐整,面容英俊而面上尽是干练沉稳的神色。

  那男子又道,“早在我入吴之前,就久仰相国大人文武双全,以国中百姓社稷为己任,日理万机,原本也不敢惊动相国大人。而我来这姑苏城中不过几日,就已听闻相国大人对夫人情深意重,如今看来,大人与夫人恩爱有礼,的确让我们这些后辈好生羡慕。”

  这个浑小子!

  维桢忍不住心里暗骂。当初遇见他,无时不刻地摆着一张冰山脸,多说一句话好像都能将他给活活累死一般。如今倒好,来了这相国府,阿谀奉承起来,简直滔滔不绝。才这一段话,就比那几日他说过的所有话都要多。

  里面这个相貌堂堂之人,就是那日维桢掉落悬崖之后遇见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苌楚,就是苌楚。虽然此时此刻这人打扮得干净利落,甚至可以说是英俊倜傥,和当日身受重伤时的落魄模样完全是天壤之别,但单凭他的声音,维桢也能立刻认出他来。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相国府?

  那日在山中与他相见,维桢看到他身后的箭伤,就猜想到这人定不是寻常的乡野少年,也猜想他该是与吴军有什么关系。但是却没想到他竟和吴国相国有关?

  维桢正琢磨着,伍子胥开口道,“苌楚公子初来姑苏,城中对公子的传言可不少,有人说公子学通古今,也有人说公子精通天相,占卜吉凶,老夫听闻城中有如此一位贤士,也很是留心,只是今日一见,公子竟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维桢听伍子胥如此说,这才想起方才回来的路上,经过那间茅屋,许多达官贵人的马车家丁都在门外候着,说什么来了位才子,千金难求……维桢不禁挑起一边眉毛,极为不可思议地看着屋中的苌楚,心中不断质疑,不会吧,城中所言的那位了不起的公子,总该不会就是他吧?这个讨人厌的小子还千金难求?那日这个千金难求的小子,在山中伤得快死了,若非维桢为他上了药,恐怕他早就死在荒谷之中了,若真如此,那才真是“千金难求”了——纵有千金,也再见不到了。

  苌楚微微笑笑,道,“坊间传言,自然是在口耳相传之中免不了夸大。大人今日请我过府,想必并非如其他诸位大人一般,想召我为门客家臣吧。”

  伍子胥道,“哦?那公子以为老夫意欲何为?”

  苌楚道,“相国大人以国事为重,思度考量自然也以吴国和大王为先。我斗胆猜想,大人今日请我前来,只是想看看我是否真如传言一般,有真本事,还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若真是个招摇撞骗之徒,来到姑苏还被诸位大人青睐,若是我将来真有幸做了哪位对大人的家臣,岂非可能为祸吴国?”

  伍子胥扬起嘴角笑笑,道,“公子果然聪明,那你可知,老夫对你的考量如何?”

  苌楚答道,“大人并未出题考我,也就无所谓之‘考量’。”苌楚垂下头笑笑,继续道,“但即便大人未曾考我,大人您也该对我并不反感。最起码,大人您已不认为我是沽名钓誉之人。”

  伍子胥道,“为何?”

  苌楚道,“因为相国大人阅人无数,为官半生,眼光自然精准独到。且不说大人能否单凭与我见面就看得出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我今日既然明知大人眼光犀利,为人精明,也敢答应了管家大人,独自来到府上,大人便能知道我心中自有把握,并不畏惧大人的检视。”

  “哈哈哈!好,好!”伍子胥难得开心地拍了拍掌,赞道,“公子果然知己知彼。”

  听到这里,维桢不自觉撇了撇嘴。当日三棍子打不出半句话的小子,今日在相国面前如此侃侃而谈,看来他这人也并非真的话少,只是无利不起早,见了高官才说话。

  哼。

  维桢心底轻哼一声,维桢转身准备回房,管他怎么说呢。维桢在相国府的这些日子,早就看透了,这里和范蠡的大夫府都一样,来这府上的,不是为了求官,就是为了办事。看看今日这位,处心积虑,也无非是想求得一官半职罢了。维桢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人,亏他当时在山中还觉得这人面冷心热,颇有些君子风范。看来这乱世之中,君子不君子都不重要,位高权重才是人人所求。

  “维桢姑娘,你回来啦?”

  维桢刚一转身,就听身后阿青一声招呼,本来全心都在偷听,被她这一声吓得忍不住一个哆嗦。维桢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暗叹阿青这丫头,真是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如此一来,岂非正是告诉厅中之人她在门外?

  维桢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才不会让伍子胥起疑,就听厅中传来夫人的声音,“是维桢回来了吗?”

  维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阿青摇了摇头,而后转身走到正厅门口,道,“夫人,是我。我采药回来,听姑姑说您与大人来了前厅,心中放心不下,过来看看。”维桢乖巧回答着,抬眼微笑着看着夫人,但却在目光扫过苌楚时,明显对上了他的目光。苌楚虽然脸色未变,但维桢很明显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一瞬间的目光震动。

  维桢恭敬道,“夫人,既然见您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维桢不敢打扰大人会客,就先行退下了。”

  维桢说罢就想离开,却被夫人开口叫住,“你清早为我出门采药,也是辛苦了,既然来了,就在我身边坐下,今日大人也非公事,只是府上请来了一位满腹才学的公子,与大人叙谈叙谈而已。”

  “夫人,这……”维桢迟疑道。一来,她还没搞清楚这苌楚究竟为何而来,担心这人的出现会带来什么变故。毕竟,若是苌楚说出他们之前见过,还是在吴越边境的石头山中见过,以伍子胥的精明,难免日后会有什么麻烦。二来,当下这场面,能不能留下来,该不该留下来,她说了不算,夫人说了也并不算,于是转眼看向伍子胥。

  伍子胥道,“夫人既然如此说了,你便依她,留下来。今日我请夫人与我一同会客,本就有些担心她这身子,现下有你在她身旁,我也好放心。”

  维桢这才行礼道,“是的,大人,夫人。”说罢将背上的药篓脱下,交给阿青让她先拿回去,而后才走进厅中,在夫人身侧坐下。

  夫人微笑着看看维桢,而后又转向苌楚,问道,“苌楚公子,这位姑娘名叫维桢,是大人为我请来的医师,在府上照料我的起居,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维桢知道夫人如此说,是因为她如此唐突就加入了这几人的对话,总是该向客人解释一下究竟她是什么人。但如此一来,却将苌楚的注意堂堂正正地引到了她的身上来,这让维桢心中更加紧张。

  果然,苌楚转过目光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而后道,“夫人言重了,相国大人挂心夫人身体,才请医师来陪同会客。只让人好生羡慕。”苌楚看着维桢,顿了顿,才道,“只是……”

  维桢不自觉地轻咬着下唇,一双大眼睛却已瞪圆了直视苌楚,一张小脸上虽是波澜不惊,但眼神之中分别已满是告诫——你给我小心说话!

  苌楚也不动声色,但眼角之上忽然带上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道,“真想不到,这位姑娘看起来年轻稚嫩,竟是位医师。”

  夫人拉过维桢的手握在手中,满心欢喜地又夸了几句维桢的医术高明和心细体贴,就自然而然地将话头又引回了正事之上。

  伍子胥与苌楚之间关于国家大事的言论,维桢才没心思听。这些年在范府里听范蠡和文种叔叔说得太多,让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相对比这些天下大势,维桢更加在意的是苌楚这人。

  此时他坐在厅中与伍子胥侃侃而谈,面色沉静而眉宇之间尽是自信,虽然并未有丝毫的攀附与热络,但却不似那日在山中时那般拒人千里。总之,那日的苌楚,即便维桢明知他是外冷内热,甚至还救过她一命,但她仍会时不时就觉得他很讨人厌,很会惹人生气。但今日的苌楚,已经谈不上外冷内热,因他言谈举止之间都不算冷,可却让人看不出他内里是热是冷。

  维桢偏着脑袋看他,终于明白,那日的他不论冷热,总也是让人觉得真实的,而今日的他,似是穿着一身名为“过于得体”的透明铠甲,将他的冷热温度都包裹得密不透风。

  维桢正琢磨着,就觉得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维桢这才回过头,见夫人正双手握着她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她,但此刻夫人的笑容却又有些不同,眼波中总有些太过明显的深意。维桢猛然明白了她眼中的意味,正开了口想要解释,却张口到一半就又止住,毕竟伍子胥正在会客谈论正事,她并不适合开口,于是只是微微红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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