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杨府 3

　　

　　天黑了，如诗服侍我睡下，便熄了灯、阖上门去隔壁的耳房歇着。我听得三更的梆子声，便起来穿好衣服，将一头的青丝随便扎了个马尾，什么东西也没带，我憧憬着走出这个院子，在古代潇洒走一回。可是刚蹑手蹑脚地出门，便听身后有人呼道：“大胆贼人，敢擅闯国公府？”

　　我愣住了，僵在原地，手举过头顶。一队护卫过来，将我团团围困。我抬首，看清了来人。为首之人，着戎装、握佩刀，魁梧伟岸，面色深沉，目光矍铄，如刀似箭。而他身后那些人，也都神色肃穆，严阵待命。

　　“别，别乱来。我，我是——”我挥着双手，当话要出口时，却不知该怎么说了，我是谁啊，我总不能说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白领丽人楚嫣吧。

　　“小姐恕罪，末将韩擒虎，并非有意冒犯！”那为首的将军，原来叫“韩擒虎”！他既认出了我，我就不必再多费唇舌。

　　我立即摆出小姐的架子：“本小姐深夜难眠，出来走走，还须向你们汇报吗？本来这月色很好的，兴致都被你们给扫了！”我见这些人都是垂首不语，转身回房。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我的天啦，这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些人是普通护院吗？反应机敏、行动迅捷，堪比二十一世纪的侦查兵了。”

　　“将军，今夜有月色吗？”韩擒虎身边一小喽啰道。韩擒虎白了他一眼，“少罗嗦，继续巡逻！”

　　听着他们之言，我抬首望着夜空，疏星点点，不见月色。我在心头暗自不忿，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找了个月黑风高之时出走，连编的谎言都这么假。我推门进去，坐在绣床上唉声叹气。本以为逃脱牢笼是件简单的事，不想这事儿还真不简单。原来，这府邸的主人竟是位将军，而且阖府上下防卫森严，我又不会飞檐走壁，根本就是只关在笼子里的鸟。

　　“深更半夜，你不在房里睡觉，到哪儿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飘来，把我吓得从床上跳下来。刚要叫出声，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他的声音更冷。这低沉阴沉的声音，除了杨广还是谁？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他松开了手。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我和他对面而立，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我退开半步，为打破尴尬，问道：“杨广，深更半夜，你怎么跑到我房里来了？你虽是我二哥，可也该知道男女有别吧。”

　　“我来，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杨广淡淡地道，“你是不是真不记得我了。”

　　“我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但你是我二哥，我今后会记住你的。”我尽量对他客气些，毕竟他是将来会做皇帝的人，不能得罪。

　　“之前的事，既然忘记了就不要去想了。”他此刻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冷冰冰，似遗憾，似庆幸，又有些淡淡的伤感。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词“人格分裂”。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身子也由不得一颤。

　　杨广可能感受到我心中隐隐升起的惧意。忽而抓住我的手，紧张地问：“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还是你根本就是故作失忆？”

　　我感到他的紧张，是因心虚。难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杨丽华的事？我决心将计就计地试探一番：“你究竟是想让我记起，还是想让我永远忘记？有些事，根本就无法解决，还不如忘记！”

　　“我知道，你还是记得的，在我心里，你不仅是我的妹妹。你方才唤我‘杨广’而不是二哥，我就知道，你是记得的。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我不该逼你，害你投水寻短见。”杨广似喃喃自语，他话中的深深的自责与忏悔，弄得我不知所措。我宁愿相信是他语无伦次，而不是话中别有深意。难道杨广与其妹杨丽华之间，关系暧昧？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真后悔，好奇地试探，弄得自己骑虎难下。“我连我的身世都是如诗告诉我的。我连今时今日是哪朝哪代都不清楚。”

　　“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如今正逢乱世，中原分为周、齐两国，北有突厥，烽火不息，纷争不断；江南稍稍安定，时有内乱，历经宋齐梁陈更迭。眼下南陈国主陈顼暗弱昏聩。齐国君主高纬昏庸残暴，名将斛律光无罪受戮，无异于自断一臂。大周与齐国本就势同水火，大周一统中原指日可待！你还想知道什么？”杨广出奇地耐心温柔，让我无所适从。

　　我眼下最想知道的，是怎么撵走你这尊瘟神，然后怎么从这里逃出去！我能告诉你吗？我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没了，我困了，要休息了。你先走吧。不送了！”我把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广似乎还不愿离开，两人僵在那里。

　　“小姐！”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显然是如诗听到这边的动静醒来了。她走到门口，见到杨广并不惊讶，反而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二公子，我忽而想起，忘了告诉小姐，夫人吩咐，过两天要带小姐去永福寺进香。”

　　虽然看不到表情，我能感觉到杨广身上气压低沉，显然是怒火中烧，不情愿地离开。

　　“如诗，谢谢你。”我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满是冷汗。她似乎很怕杨广。下人对主子有些敬畏是应该的，但如此的惧怕，似乎有些不合常理。难道如诗是因看到杨广和我有些暧昧，故而无措？不对，为何如诗见到房中有外人也不惊讶，在黑暗中也知来人是杨广？难道杨广经常夜半三更来这里？如诗明显是来替我解围，看来她对杨丽华和杨广的关系也是知道的。

　　“小姐！”如诗忽而和我相拥而泣。“小姐，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着你了。其实，你并非失足落水，而是投水自尽的。你自尽并非因选太子妃之事，而是因二公子对你纠缠不清。小姐被二公子苦苦纠缠，苦思无计之下，才自尽的。”如诗言讫，已是泣不成声。

　　我惊得跌坐在床上，兄妹不伦之恋，杨广啊杨广，你还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做得出来啊。“难道，我不能将此事告诉爹娘，让他们为我做主吗？”

　　“小姐，千万不要。”如诗劝道，“老爷夫人是不会信你的。即便他们相信，你以为他们会为女儿牺牲儿子吗？再说，此事一旦闹大，整个隋国公府都会成为世人的笑柄。老爷夫人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如诗之言，如当头棒喝，这是古代，不存在男女平等，更无人权可言。想杨丽华一个闺中少女，面临诸多压力，会自尽也不奇怪。而我，若再不想办法逃出去，就真是死路一条了。既然我自己逃不出这高门深院，就只能借力脱逃。我忽而灵光一闪：“如诗，你方才言道，夫人要带我去永福寺进香，是不是真的？”

　　“嗯。”如诗颔首。“自从小姐落水昏迷，夫人便去永福寺进香祈福，乞求佛祖保佑小姐能快点醒来。哪知道，小姐醒来了，却患上了失忆症。夫人觉得，一定是诚意不够。两日后便是吉日，夫人欲带小姐一道去进香，乞求佛祖能治好小姐的失忆症，保佑小姐能当选为太子妃。”

　　“太好了！”我心中暗喜，嘿嘿一笑。去寺庙进香，正是天赐良机啊。只要出了这牢笼似的随国公府，要逃走就容易多了。

　　“小姐，你笑得好怪哦！”如诗道。

　　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中又失态了。没办法，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想不高兴都不行啊。我压住心中的欣喜，淡淡道：“没什么，你累了吧，回去歇着吧。”

　　如诗掩上门出去。我躺在床上，闭上眼，不一会就睡着了。我一想到可能逃出去，睡着了都笑醒了几次。打定了主意，这两日好吃好睡，养精蓄锐，精心策划我的逃跑计划，到了去寺里上香的那天，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魔掌。到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什么小姐、公子、太子妃，都与我无关。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我叫如诗给我找来了两本地理志来看。我是美术学院国画班的高材生，对历朝历代的书画技法也略知一二。书画不分家，我认识繁体字，毛笔字写得也不赖。我不过，更多的时候，我是对着书本发呆，或是完善我的出逃计划，或是憧憬着将来笑傲江湖的逍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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