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王子

　　

　　宇文邕此时轻咳了一声：“皇后，来日方长，儿媳若有什么不懂的，你今后慢慢再教她也就是了。”

　　我一直低着头，听得宇文邕语气温和地为我解围，大概他对我还算满意。李皇后也知我这个太子妃是皇帝钦点的，她若一再刁难，会让皇帝脸上过不去。为我得罪皇帝，显然是不合算。她再次揭开茶碗盖子，喝了一口茶后，才缓缓开口：“你今后要好好侍奉赟儿，谨言慎行、相夫教子，尽人妻之本分，你可记下了？”

　　李皇后的话虽不中听，但我还是微笑着稍稍抬首：“儿媳记下了。”李皇后身后的一个宫女才端着托盘上前。盘中放着一对碧玉簪、一枚金戒指还有一本《女戒》。我面带微笑地谢过赏，心里明白，那本女戒意味着什么。新婚燕尔，遭夫君所弃，不得婆母欢心，我这个太子妃还真是举步维艰啦。

　　“皇上，不好啦！”王喜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欲行礼，就被宇文邕喝住：“什么事儿，没点规矩，快说！”宇文邕此刻的语气不太好，似乎还带着愠怒，全然没有方才的温和。我在想，到底是谁惹得他不高兴了？阿史那皇后沉默温顺，我谦恭谨慎，一直喋喋不休的便只有李皇后了。难道这李皇后并不得宇文邕的欢心？

　　“皇上，突厥七王子在御花园大打出手，没人敢上前——”王喜道。

　　宇文邕闻言脸色一沉，未发一言便大步走出养心殿。李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向阿史那皇后：“妹妹，那突厥七王子是你的侄儿吧。好像也是此次突厥派来的使臣。果然，蛮夷便是蛮夷，这般没规矩。”她一番幸灾乐祸地冷嘲热讽，让阿史那皇后的脸都煞白了。

　　阿史那皇后只冷冷地看了李皇后一眼，起身离去。显然是有些担心，御花园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李皇后的一番冷嘲热讽只是得到了一个冷眼，心里有些气。她也站起身：“走，本宫也去御花园瞧瞧！”

　　李皇后走在前头，宇文赟紧随，我也跟上去。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到御花园，远远望去，只见一身胡服的突厥七王子正与一名侍卫交手。突厥七王子一把匕首招招带着杀机，而那侍卫手中利剑并未出鞘，只是防守，也未见落败之相。细细看去，那侍卫不是别人，正是高风。

　　宇文邕本已到了御花园，却未喝止二人，只饶有兴味地看着，似乎在观看一场与他毫不相干的表演。阿史那皇后站在宇文邕身侧。我忽而听李皇后气愤地“哼”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觉宇文邕正紧握着阿史那皇后的手。

　　高风忽而卖了个破绽给突厥七王子。突厥七王子挥着匕首疾刺过来，高风侧身躲过，伸手握住了七王子的手腕，稍一用力。七王子手中的匕首脱落，高风瞬即拔剑出鞘，剑就架在了七王子的脖子上。

　　“不得无礼！”宇文邕此刻喊出一声，众人皆垂首下拜，七王子却傲慢地站在那里，不屑地盯着宇文邕。宇文邕脸上明显拂过一丝不悦。

　　“大胆！见了我朝天子，还不行礼！”高风喝了一声，捡起地上的两枚石子，打在七王子的膝盖处。

　　七王子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宇文邕那里，不想高风会暗中出手。一不留神，膝盖便跪了下去。他怒视高风，欲站起身。不想，宇文邕已走到他跟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暗自使劲，他怎么也无法站起。

　　宇文邕淡淡地道：“都平身吧。七王子远道而来，不必拘礼！”说着，他的手从七王子的肩膀上撤走。

　　七王子愤然地站起，指着高风道：“他，一个小小的侍卫，胆敢对本王子无礼，这难道就是你们周国，所谓的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吗？皇帝陛下，此人，必须严惩！”

　　“哦？七王子以为，该如何严惩？”宇文邕不动声色，问道。

　　“杀！”七王子的目中露出杀机。

　　我心中咯噔一跳。宇文邕不语，只将目光望向高风。高风立即诚惶诚恐地跪下。我清楚，高风大概是要借此机会一鸣惊人，赢得宇文邕的赏识和信任，再图报仇。只是，这赌注未免有些太大了。世人皆知，突厥强盛，中原分裂，周国并无与突厥抗衡之力。宇文邕若不肯为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出头，他便是身首异处。

　　我方欲开口，宇文赟于此时站出来。“父皇，不可杀！我大周，何时轮到此等蛮夷在此发号施令生杀予夺！”

　　七王子转而看向宇文赟，打量了一眼之后，目中满是不屑地问：“这位是？”

　　“哦，他是朕的儿子，也是大周的太子！”宇文邕介绍道，他的目光在瞥向宇文赟时，带着一丝欣慰和赞赏。

　　“原来是太子殿下。”七王子只是稍稍颔首，倨傲非常，又问道：“敢问太子殿下，他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敢以下犯上冒犯本王，为何不能杀？”

　　“这？”宇文赟一时语塞。

　　“他只是尽忠职守，又何罪之有？”我适时地接过话头，宇文赟侧首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微微颔首。接着，上前一步，朝宇文邕款款一拜。

　　七王子身材魁梧，肤色带着草原上特有的黝黑，一双野狼一般狂放不羁的眼神，正充满敌意地盯着我。“你又是何人？”

　　“在下便是大周太子妃。”我淡淡地道，抬首迎上他的目光。“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维护禁宫治安便是他的职责。或许，王子殿下兴之所至才略展拳脚，但却引起了一些胆怯宫人的骚乱。他官卑职小，不识王子殿下威仪，若有冒犯，也只是一场误会而已。王子殿下身份高贵，大人大量，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依太子妃之意，是不打算处置这名侍卫啰！”七王子咬了咬牙，目中的怒意更盛。

　　“是！”我坚定地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心中暗自后悔，宇文邕要面子，高风为复仇赌命，我又为何要掺和进来呢。

　　“我堂堂突厥王子，在你大周皇宫差点为一个侍卫所杀，你们百般搪塞，是何道理？我突厥大军二十万已屯兵周国北疆，今日不给本王一个交待，只要可汗一声令下，哼！”七王子显然已经恼羞成怒，不惜以兴兵犯境相威胁。

　　“说起来，今日之事，还是本宫处事不周。本宫早已知侄儿来了长安，本该早些派人去接你的。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宫里竟有如此不识大体的奴才，也是本宫疏于管教。侄儿若要怪罪，也是姑姑安排不周、疏于管教，若因本宫之过，引来两国交兵，本宫可真是罪莫大焉！”阿史那皇后说着，过去握着七王子的手，含泪道：“数年未见，侄儿高了、也瘦了，不知可汗兄长身体可安好？”

　　“姑姑，父汗一切都好，就是很挂念你。”七王子与阿史那皇后紧握着手，离愁别绪一时涌上心头，无语凝噎。

　　阿史那皇后抬袖拭干脸上的泪水，上前几步，来至高风跟前。高风一直跪着，只见一双绣鞋映入眼底，微微抬眸。但见阿史那皇后目光如炬，抬手扇了高风一个耳光：“不长眼的奴才，胆敢对七王子殿下如此无礼！本宫身为皇后，掌管后宫，又岂容你一个小小的侍卫不懂规矩。来人，将他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没听到皇后之言吗？将这个不长眼的奴才拖下去！”宇文邕沉声道。有两个侍卫上前，将高风拖了下去。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我望着被拖下去的高风，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目光很是复杂。这一紧一松，让我惊觉，难道，我方才的紧张不安乃至仗义执言，都只是为了让高风免于一死？

　　“皇上，臣妾与侄儿许久未见，很是思念。如今好不容易见了，臣妾想带他回昭凤殿，好生叙谈。”阿史那皇后拉着七王子的手上前禀道。

　　“也好，皇后就带着七王子下去歇着吧！”宇文邕道。

　　阿史那皇后带着七王子走了，宇文邕一摆手：“都散了吧。赟儿和丽华陪朕随处走走。”

　　李皇后虽不甘心，但也只得退下。本打算来看阿史那皇后难堪，不想竟是如此结局。她含情脉脉地望向宇文邕，但宇文邕却并未看她一眼，她的目中流露出几许失落和幽怨。这便是深宫妇人，即便贵为至高无上的皇后，心底也难免寂寞。她忽而眸光一瞥，正与我的目光相碰，她的目光瞬即又多了分怨毒。我心中一颤，难道，她又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我怎么就成了这冤大头了呢？

　　“皇上，方才那个侍卫，该作何处置？”王喜问道。

　　“功夫不错，忠勇可嘉，就让留在朕身边做贴身侍卫吧。”宇文赟道，又看向我：“丽华胆识过人，看来，杨爱卿教出了个好女儿啊。”

　　“没有皇上慧眼识珠，又何来今日之丽华？”我道。

　　“丽华，你还唤朕‘皇上’啊？”宇文邕含笑看着我。

　　“父皇！”我连忙改口。宇文邕哈哈大笑。我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真实。此刻，一个太监小跑而来，对着王喜耳语几句。王喜向宇文邕看了一眼，宇文邕就让宇文赟和我退下了。出了宫门，宇文赟不阴不阳地道了句：“看来，父皇很喜欢你啊！”宇文赟说了这一句，便走了，我能看出他目中的鄙夷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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