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门

　　

　　晚膳时分，我还未吩咐人去传膳，已有小厮将膳食传上来了。荤菜素菜凉菜热菜上了满满一大桌，二十个菜一点不少，还有一壶好酒。小厮更是礼数周全，恭敬非常，临走还道：“太子妃殿下慢用，如没别的吩咐，小的们就下去了。”

　　待小厮出去，晓画道：“奇怪，今儿个怎么如此恭敬？”

　　“没有不透风的墙。定是太子妃殿下整饬那些账房先生的事儿传了出去，他们也怕稍有差池，吃不了兜着走。”晓琴道。

　　“还是殿下有办法，叫这些奴才都不懂规矩，有他们好看的。”晓书道。

　　我暗叹，豪门大户之中的奴才，果然都是见风使舵的主。我吩咐：“你们都把门关上，今晚你们就陪我一道用膳吧。”

　　“这？奴婢不敢！”晓棋第一个反对，并跪了下去。接着，其她几个侍女也都跪下。

　　“这一大桌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此次查账，你们几个也出了不少力。这顿饭，就当是本宫赏你们的。”

　　“奴婢谢太子妃殿下赏赐！”晓画最先磕头起来，一脸满足的笑容。她还将身旁的晓书给搀了起来。我又吩咐晓书、晓画再去取些餐具来。

　　冷月拔出银针，酒菜都试过了，没有毒，才一起坐下来吃饭。我吩咐她们都满满斟上一杯酒，举杯庆祝此次的胜利。

　　东宫承宣殿。宇文赟也正用晚膳，郑译在一旁伺候。“郑译，你不是说给杨丽华几本烂账，让她忙得焦头烂额的吗？结果怎样？”

　　“太子殿下，小的听说，此刻承德殿里，正主仆一桌，开庆功宴呢。”郑译禀道。

　　“哦？好几本账，两日之内就理清了？”宇文赟也很是讶然，举着酒杯看向郑译，“这杨丽华，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那几个账房先生也忒大胆了，竟然一个个贪墨白银万两有余！”郑译道，“太子妃殿下此番查账，也正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东宫的规矩。”

　　“郑译，谁是太子妃殿下？”宇文赟将手中的酒杯一摔，“我告诉你，她杨丽华再厉害，也休想在我东宫立足！这次非但没给她点颜色看看，倒让她在东宫树立了威信。郑译，你的差事，是办得越来越好了啊？”

　　“小的该死，小的有负太子殿下信任。”郑译立即跪地请罪。

　　“起来吧。”宇文赟悻悻道，“看来，是我们小看了这个杨丽华。”

　　“明日便是三日回门之期，不知太子殿下——”郑译问道。

　　“回门？”宇文赟冷哼，“本宫才没那闲工夫陪她回门。至于礼品，你就随便安排。”

　　“是！”郑译颔首，只眸光中难掩那份怜惜。

　　承德殿，吃过晚饭，几个侍女将屋子收拾好，便已入夜。她们又开始翘首以盼，期望宇文赟能驾临。我心里明白，宇文赟怕是不愿多看我一眼，又怎会来这里。他不来，我也乐得清静。我吩咐：“晓琴，你们几个都下去吧，太子殿下是不会来的。”

　　“奴婢不明白，太子妃殿下美若天仙，人也好，为什么太子殿下就是不来呢？”晓画问道。

　　“晓画，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敢妄议主子的事？”晓书立即喝止。

　　“不错，本宫的事，你们不必多问。本宫让你们退下，你们遵命就是。”我道。四个侍女告退。

　　翌日一早，我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晓琴她们几个丫头来服侍我梳洗，她们一个个都有些焦急，像是赶时间，又都默然不语。

　　“太子妃殿下，郑总管已备好轿子，在门外候着了。”外头伺候的晓书进来禀道。

　　“今日要出门吗？”我问。几个丫头一齐低首不语。

　　“小姐，你忘了。今日是回门之期。”冷月道。我才想起来，女子出嫁三日，夫君要陪着回娘家的。看这几个丫头的模样，太子殿下是不会陪我回杨府了。

　　“晓书，你去回郑总管，我马上就好！”我吩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青丝已盘起，发髻上缀满珠玉，雍容华贵之色逼人。但我知道，在旁人眼中，无论我的衣饰如何华贵，我都是个可怜的弃妇。出了承德殿，我在晓书和晓画的簇拥下上了软轿。这一路上，那些下人的目光中多少带些嘲笑和同情。

　　“起轿！”随着郑译一声高呼，一大队人抬着礼品从东宫出发。鼓乐之声很吵，道上的行人也都被屏退了。不多久，便到了隋国公府。轿子落下，我走出轿子。杨府的丫鬟小厮已跪了一地，杨坚、独孤伽罗带着杨家兄弟站在门口。见我下轿，欲行礼。我挥手免礼，上前见过父母及各位兄长。

　　杨坚和独孤伽罗远远地便看到只有一顶轿子，心下了然。如今只见我一人，便引进了正厅。丫鬟们上了茶，独孤伽罗屏退了众人，握着我的手垂泪：“丽华，叫你受委屈了。”

　　“这太子不仅是酒色之徒，还丝毫不通情理，这回门之日，怎都不来？”杨俊愤然道。

　　“俊儿，你小声些。太子贵为储君，我等身为人臣，又岂能妄议其是非！”杨坚斥道。

　　杨俊遂闭口不言。杨勇道：“父亲，你也别怪三弟。太子殿下也的确过分了些。我杨家虽为臣子，可也容不得这般羞辱！”

　　他们这又是落泪又是生气的，倒叫我有些惭愧。宇文赟他爱来不来，何必让他影响了心情。我劝道：“既然入了宫，得意失意在所难免。爹娘当初劝我看开些，怎地如今你们却看不开了呢？”

　　他们一齐抬头看向我，杨坚赞赏、独孤伽罗悲悯、杨勇无奈、杨俊愤慨，唯有杨广一派怡然。似乎我不得宠，他还觉着挺欣慰。我瞪了杨广一眼，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扬，浮起一抹笑意。

　　“也是，丽华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就该高高兴兴的。”独孤伽罗拭泪道，“娘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肴和点心，一会儿陪娘好好吃顿饭。”

　　“嗯。”我颔首，“谢谢娘。”

　　“丽华，为父听说，你前日在御花园驳斥突厥七王子，又在两日内清理了东宫烂账，这些可都是真的？”杨坚问。我颔首。杨坚又问独孤伽罗：“夫人，你何时教女儿看账了？”

　　独孤伽罗倒是被杨坚问住了。我自然是不清楚，独孤伽罗有没有教杨丽华看账。我倒是佩服杨坚消息之灵通，御花园和东宫的事，他都有所耳闻。

　　“爹、娘，是孩儿教的。”杨广禀道。我抬眸和杨广相视一笑，感激他为我解围。

　　“如此甚好。我杨家的女儿，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走到哪儿，都不比别人差！”杨坚道，似乎有些自豪。

　　“老爷、夫人，酒菜已备好，请太子妃殿下入席用膳！”瑾夏前来禀道。独孤伽罗遂握着我的手，引我入席用膳。可刚走出正厅，便有管家小跑着来禀道：“老爷、夫人，太子殿下来了！”

　　杨坚夫妇闻言，皆是喜出望外。而我却没有惊喜，只有惊讶。杨府众人立即到门口迎接。宇文赟着米白色缎面袍子，腰间束浅蓝色金丝腰带，还悬着一块翠玉。龙章凤姿，俨然翩翩佳公子。他缓步走来，搀起方欲下拜的杨坚：“杨大人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微服而来，诸位大可随意些。”

　　我走到宇文赟身边，小声问：“你怎么来啦？”

　　“怎么？我不该来吗？”宇文赟道。他忽而握紧了我的手，对我微微一笑。

　　我虽面带笑意，但我多少能看出，他笑容里带着几分奸诈。我欲将手从他手中挣脱，无奈他握得太紧，竟捏得我灼灼生疼。

　　“本来应该陪丽华一起来的，怎奈诸事繁杂，又怕误了时辰，遂让丽华先来了。本宫来晚了，还望杨大人、杨夫人见谅。”宇文赟躬身一礼。

　　杨坚夫妇连忙还礼：“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寒舍正要开宴，太子殿下若不嫌茶饭粗陋，可移驾用膳！”

　　“也好。”宇文赟笑呵呵地颔首，“今日本就是陪丽华来的，尝尝隋国公府上的厨艺，也不失为一桩美事。”遂和杨坚谦让了一番，让杨坚在前领路。他一直握着我的手，和我并排而行。我觉得，他今日有些阴阳怪气的。若非他目中偶尔闪现的敌意，我真会认为，是有人冒充了他。

　　杨府的一顿午膳，吃得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有宇文赟这个太子在座，杨府众人也都有些拘束。我被他握过的手，都已经红了，心中暗忖：他是哪根筋不对。杨坚夫妇和宇文赟各自敬了几杯酒，终于散席。宇文赟借口宫里还有些要事，向杨坚夫妇告辞，我自然也是随他一同回东宫。

　　“太子殿下，您不是没空不来的吗？”在回宫的路上，我和他同乘一辇，我问道。

　　“怎么？你是我的妻子，我陪你回门，对你好一点，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他答道，甚至还有些得意地在车里躺下了。

　　“不对，肯定有什么阴谋！”我喃喃自语。我扭过头去，掀开车帘，看周围的店铺和人群，也消解一下此时车中闷热的气氛。

　　回到东宫，众人见我和宇文赟一齐下辇，都投来歆羡的目光。我暗自感慨，此一时彼一时啊，这风向变得可真快。宇文赟送我到承德殿门口，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临走之时，那冷漠的神情，才让我找到一丝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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