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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忘却


  

  我在书上看到,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从没见过父亲流泪,他甚至没有在我面前皱过眉头。为什么父亲知道了母亲的事却没有大发雷霆?他知道母亲是被冤枉的吧?我觉得应当是这样的。母亲是怎样全身心地对待父亲,父亲都是知道的。就像母亲爱我,我也知道得很清楚。人是很奇妙的。哪个人恨你哪个人爱你,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

  我以为我见到父亲会痛哭流涕地向他大大控诉一番,以争回母亲的名节。但是没有想到,我们父女两人并没有说很多关于母亲的话,父亲没有问母亲葬在哪里,我也没有问他准备怎么办。对于一个已经逝去的至爱,提起一次便心痛一次。

  我们相互依靠着,殿中的帘子默默飘转。我没有意识到父亲已是一国之君,也不觉得这里是属于我的居所。我们像是两个不速之客霸占了这个空阔的地方。

  直到王妃那边的人来请父亲。

  两天后,我们获得了居住在皇宫里的正式名分。王妃变成了皇后,二夫人变成了静妃,已经出嫁的福蘅大姐被封为平国公主,茜浓被封为清宁公主,我则得了长夏公主的封号。我的两个哥哥,也从王族公子升格成了皇子。我知道父亲的意思,“长夏”的封号是为了纪念母亲在夏日诞下我。而给二夫人静妃的封号,我想是希望她能够少开口说话吧!

  所有人都获得了封号,不管父亲爱或不爱的都得了封号,那母亲呢?母亲跟父亲是那样好,她即使得不到妃子的封号,父亲总不会因为那莫须有的诬赖而连一个美人的名号也不给她吧?我本不该这样想父亲的,也知道现在不论什么封号对母亲来说都已一钱不值。可是我不能让母亲起死回生,只能让她的声名美洁,这实质上不是为了母亲,而是为了安慰我。

  我觉得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可是他对这事不闻不问的处置令我怀疑且伤心。册封过后的一个月里,父亲只到静居宫来过三次,每次说不上两句话就离开。以前父亲回到府里,多半的时间是在画园里度过的。他跟母亲说话,常常一个下午过去了都不知道。可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我要十天才能见到父亲一次面,每次我都等他说起母亲的事,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提过,好像我一直就是这样没有母亲的。

  炎热的夏季笼罩着整个静居宫,白天我待在大殿里,高高的宫殿下热气蒸腾,墨竹帘丝毫都没有摆动。老宫人王嬷嬷到内务府找人搬来一大盆的冰,冰上升腾的冷气幽幽地从木盆中蹿出,很快就消灭在热气里。

  我烦躁的心情比这冒火的热气更加严重,我讨厌这个地方。它夺走了我诗画一般的画园,改变了我的父亲,使他变成了一个终日忙碌不再挂念我和母亲的人。

  “你叫什么名?”我摇着团扇问已经站在殿中一个下午的宫女,她细细长长的,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服,显得有些憨。

  “回公主,奴才叫琴儿。”

  “从今开始再别叫这名了,我给你取个新名,叫应星。”

  把团扇扔在桌子上,我知道我很生气,语气也很坏。

  “是,谢公主赏赐。”

  她趴到地上来叩头。我想回到以前画园的日子,可是我没有办法,只能把阿应和星儿的名字合到她身上。

  我想学着母亲的样子画画,于是让应星去寻来宣纸和颜料。她本是静居宫里伺候那位墨竹美人的宫女,美人去了清水观,她留了下来伺候我这个新主人。

  应星很快从书架上取来宣纸和墨砚,熟练地将它们铺排在桌面上。不等我吩咐,她已经开始研墨了。

  “原来住在这里的美人也喜欢画画么?”

  我看着她细长且恭敬的身影问。

  “回主子,原来的吴娘娘也喜欢画画。”

  “吴娘娘?她姓吴么?喜欢画竹子么?”

  “是。”

  应星答着已经把墨研好了。

  我将毛笔握在手里,思来想去竟不知道要画什么?唉,母亲在世时我为什么不仔细学画,只要我稍稍表现出愿学的倾向,母亲一定会全力教导我,现在也不至于拿着笔茫然不知所措。

  “吴美人有画留在这里么?拿一幅给我看看。”

  应星立即去取了一幅墨竹图来。

  白白的宣纸上笔迹清晰地摇晃着几株墨竹,墨绿色的竹子印在白如羽毛的宣纸上,那素净高洁的态势愈加突出了。母亲也画过竹子,但不似她画的这般傲然冷清。

  我把吴美人的墨竹图铺在前面,开始照着它的样子临摹。

  绘画这件事,看别人做起来是种赏心悦目的事,自己做起来却很折磨。我既没有母亲那样的天赋,也没有母亲那样用心。我并不爱画画,我只是想让父亲看见我作画然后想起母亲来!

  毛笔在宣纸上勾勾划划好一会,虽然是丛竹子的样子,但是一点也没有风骨。不要说跟母亲的画技相提并论,就是比吴美人的也还差了一大截。看着那松松垮垮没有精神的墨竹,我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为什么父亲没有把妙笔堂的画搬进宫来?为什么他不敢挂母亲的画作?

  我恼怒地扔掉画笔,气呼呼地走出大殿。将要落山的太阳从琉璃瓦顶上射下来,把烫得冒烟的地板又烤了一通。我奔到那丛竹子中间,恨恨地拉扯上面的竹叶。

  “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啊!”

  陈妈和王嬷嬷奔了过来,陈妈拨开竹子钻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右手。

  “竹叶利得很,仔细割伤了手!”王嬷嬷大约没见过这样野蛮的主子,她一急起来竟一把抱住我的腰身。两个老女人一齐将我从竹子里拖了出来。

  “主子,您心里不高兴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糟蹋啊!皇上要是知道,我们可怎么办呢?”

  王嬷嬷跪到地上求我,她老泪纵横,好像竹叶已经割伤了她一样。

  皇上?皇上是我的父亲。可是他将我娘亲忘了。我的娘亲被人冤枉逼死,现在还躺在那荒凉的坟地中,可是谁还能想到她啊?

  “陈妈,你知道皇上现在在哪里吗?”我仰头看着她,我不指望王嬷嬷会告诉我,陈妈曾经看到过我悲惨的处境,她也许愿意可怜我。

  陈妈支支吾吾,王嬷嬷则插上话,“皇上日理万机,这会该在勤政殿呢。”

  “陈妈,你见过我娘亲,她那样和切宽容……”我忍不住哭泣起来,“我没有娘亲了……”

  “公主,皇后娘娘是您的母后……”王嬷嬷说。

  这个老女人怎么这样不识趣!

  “姑娘,奴才刚才看到皇上往静妃娘娘那里去了。”

  陈妈握住我的手,她的眼里也闪着泪光。王嬷嬷瞪了她一眼。

  我抹了抹眼泪,带了应星一起去二夫人住的地方。我不能在静居宫里这样等下去,时间越长,父亲忘得越多。

  虽然我还不习惯二夫人静妃的称号,但是将来史书对她必定是这样书写的,我只得接受。

  静妃住在柏台宫里,离扶阳夫人生前居住的扶阳宫只隔了两道宫墙。我听闻她入住柏台宫的次日便向父亲请求要搬到扶阳宫去居住,父亲没有答应,她因此不高兴很多天。父亲的决定实在是明智,若应了这件事让她搬到扶阳宫去居住,那可真是坏煞了一个好地方且折了扶阳夫人的美名。

  刚到柏台宫门外就能看到宫墙里延伸出来的浓密的柏树枝,绿绿的好像卷卷浓云。

  我让扈从在后的七八个宫女都等在门外,只带了应星一个人进去,应星憨憨老实的个性我很喜欢。

  一进了柏台宫的宫门,一股清凉之气便扑人而来。那里面森森高大的柏树是前朝的前朝就已经种植了的,柏树亭亭如伞,将整个儿院子笼罩在绿荫下,树下培着一些阴生的花木,这时也长得碧绿可人。

  几个扈从的太监和羽林军等候在宫殿外面,父亲果然在这里。他们向我行了礼,复又站回原位。我本是打算来到这里径直走进殿去找父亲的,可是这会却住了脚。也许是柏台宫清凉的树荫让我平静了下来,又也许是我不想在静妃面前谈论我的母亲。

  我转到凉亭上坐了下来。我跟茜浓自打入了宫就没有再见过,她跟静妃住在这里。我举目在院中张望,本来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忽然从殿中传来了静妃的嗓音。她的嗓门我从小就领教过,从殿内传到凉亭上只是个她愿意不愿意的事情。

  “眼下谁都知道东王的处境,皇上,可不能把茜浓嫁给他了!”

  静妃嚎起来,她一点也对不起这个封号。然而此时我的心里已经不再是注意她的嗓门了,她提到了东王,我直起身子仔细听起来。

  “不是你们决定把茜浓嫁给东王的么!”

  父亲的声音有些生气,但是没有静妃的那样大。

  “当初是让汴姬嫁给东王的,现在还让她嫁给东王,茜浓还配给崔家三公子吧?”静妃恳求地说。

  “哼!东王自有妃,轮不到你来操心!”

  父亲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说完就走出大殿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父亲已经走出殿来,他的身后跟着静妃和茜浓。

  两个内侍监赶忙小跑到父亲身边想要搀扶,父亲一下发怒起来,“都退出去!”

  可怜的内侍和羽林军不知所措,父亲又吼了一句,“都退出去!”

  他们愣了一愣,随即遵照圣令退到宫门外去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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