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虹
去找素绾时经过夏园，听到园里有阿陆的笑声，她既爱花也爱笑，对她来说好像烦恼和痛苦总是暂时的，只要能让她看见花朵她的人生就充满了快活。
有的夹竹桃已经结了小花苞，正把头探出墙外来。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听着墙里阿陆欢快的笑声，我不由得想起了苏东坡《蝶恋花》里的句子。
“叫上阿陆一起去百梅堂吧。”我对应星说。
“是。”她应了一声就往墙里面走去，边走边唤，“阿陆，夫人找你呢。”
“干嘛找我！”
我听见阿陆马上应了一声，很有些不情愿的意思。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她正在花丛中流连忘返突然被应星一声叫唤打扰时撅着嘴满不高兴的神情。
“找你一起去花大人那里。”应星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去吃花茶”。
果然，阿陆一听见后面一句，登时语气变得欢快起来。
“吃什么花茶，是漂亮花吗？”
“是是是，很漂亮的花。”
“是好多颜色的漂亮花吗？”
“好多颜色的漂亮花！”
应星只顾把她叫出来，所以尽是敷衍她的话。但是阿陆似乎是当真了，不停地问“漂亮花”的事。应星有些不耐烦了，统统答了一句，“你去吃了就知道了！”
脚步声就到了门口。
“夫人，我们去吃漂亮花是不是？”
她一见我就跑过来扯住我的手臂问，应星想上来拽开，我示意她不必这么做。
“阿陆你跟我说漂亮花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边往百梅堂走边问她。她说的漂亮花肯定是前几日她为其挨了打的那种花，说不准慢慢问下来还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好大好大，红的，白的，黄的，绿的……都有！”
她瞪大了眼睛天真地说。
我也睁大眼睛看着她，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她说的是一种花还是多种花。如果说的是一种花这么五颜六色，那我真是没有见过了。
“你在哪里见到的漂亮花？”
我趁势问。
阿陆把头一扭，撅着嘴道，“不知道！”
阿陆只是天真，并不是傻，相反，有的时候我觉得她天性很聪明。就像素绾说的，阿陆的记性很好，只要是她见过的人就几乎不会忘掉。
看来我是不要想从她那里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不过既然她现在伤势也恢复得很好，那也无需再竭力追究那件事了。而且就是追究起来，先错的应该也是阿陆，她冒昧地闯入人家院中去摘花，主人一定要生气的。
阿陆一路又蹦又跳，手上一刻也不能闲着。一会摸摸这朵花，一会抱抱那棵树，有时候会回头来看看我跟应星，见我们走得慢她就会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叫我快走。
我觉得阿陆对我的印象应该不差，就像我对她的感觉一样。
不知道折腾过多少花草，我们终于到了百梅堂。
素绾正在为一颗佛手葵做支架。
佛手葵种在一个大瓷盆里，盆面上是细柳拂莺的图案。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佛手葵，一朵花要是张开来一定比我的手掌要大得多。但是佛手葵一般是像手掌半合拢的形状，跟佛手柑很像。
佛手柑是金黄色的，佛手葵则是朱红色的。它的花瓣长长圆圆的，很像胖嘟嘟的手掌，所以佛手葵有一种憨态，会让人感觉它们笨笨地待在花盆里一样。
素绾围着蓝色的围裙正俯身认真地做佛手葵的支架，花使女们工作的时候都会系上它以防衣服被弄脏。
“花……大……人……”阿陆调皮地把声音拉得长长地叫她。我本想让她先到亭子上面去等的，但是没有这丫头的嘴巴快。
素绾这才知道有人走过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竹篾直起身子来，微微笑了笑，“夫人来了。”
“我们来吃漂亮花的茶！”
不等我答话阿陆就抢着说，素绾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我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素绾会意。
她笑着对阿陆道：“我现在让人给你沏茶好不好？”
说着就招呼另一个正在忙着嫁接的花使女过来，对她小声交代几句，花使女点点头就进百梅堂去了。
阿陆见有人进去沏茶，不等我多说就自己跑到亭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等茶了。
“这佛手葵长得好壮呀。”
我走到那盆栽的旁边，佛手葵没了素绾的手去拿捏，马上就垂下头去了，那朱红色的花瓣倒像是见了人害羞一般。
“花头太重，要用支架支起来。”素绾答。
“先把花支起来吧，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我看得出来，素绾的心思也一直在她的佛手葵上。听到我这么说，她又重新拿起竹片细心地编制支架。
她全神贯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像母亲爱护孩子那样爱护她的花草，花大人的名号的确不是随便哪个人人都能拥有的，高超的技艺和爱花的心思，两者缺一不可。
我在旁边看着，不由得伸手去帮忙扶住架子让素绾把花枝系上去。素绾略显惊讶，随即一笑，看来她也略略知道我的为人了吧。
“啊呀！不是漂亮花！”
阿陆在那边已经嚷了起来。花使女把茶端到亭子上，她掀开一看就马上抱怨向这边抱怨。
“花……大……人……”她又拉长音喊，语气里还有点生气了，“你骗人！不是漂亮花！”
我们这时已经把佛手葵系好，刚刚沏茶出来的花使女给我们捧来一盆水，我们洗好了手准备去应付这个吃花的姑娘。
“到了浇水的时间，先到樱亭去浇水吧。”
素绾洗好手不忘交代那姑娘。
姑娘答应一声就端着水走了。阿陆在亭上已经烦躁起来，我们不得不马上过去。
“不是漂亮花！”
我们一走上亭子她就嘟着嘴说，眼神里尽是讨厌我们的意思。
“这个玫瑰不漂亮吗？你看，有好多种呢。”素绾细声带笑安慰她。
阿陆瞪了她一眼：“不漂亮！”
“那你说的漂亮花是什么样的？”素绾问。
她生气了，不肯说。
我连忙唱双簧一般接上素绾的话道：“花大人懂的花多，你说给她听她帮你找。”
阿陆立时把目光投向素绾，目光里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你不是说漂亮花是红色的吗……”
我故意说错来引导她，阿陆果然是个单纯的孩子，她立刻就反驳了我。
“不是红的！”她憋着气看着我，“是紫的蓝的绿的红的黄的青的金的！”
“那是多少种花呀？”我探问。
“就是漂亮花！”
阿陆不再解释，只瞪着大眼睛等素绾说话。我担心地看着素绾，只怕她说不出什么来把阿陆惹怒，那就真是我的过错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漂亮花？”素绾问。
阿陆一听到这问题就仿佛更加不高兴了，她不肯说，扯了一朵花跑掉了。
看来我这回是伤了阿陆的心，她应该要好久都不理我了。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花让阿陆这么放在心上，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一种五颜六色的花么？”
我不禁随口一说。
“有的。”素绾将茶杯放下，缓缓地说。
我有些惊讶，但是没有怀疑素绾的话，如果真的有这种花并且东王府里只有一个人知道，那这个人一定是素绾。
“是什么花？”
“虹”。素绾按住茶杯，神色略显得严肃。
“这种花跟虹霓一样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所以称为‘虹’。”
“虹花？”若是素绾不解释，我还以为是那个“红花”呢。
“是一朵花上有七色还是一株花上有七种不同颜色的花？”
“一朵花上有七种颜色，花头的形状像琼花，只要有养料一年四个季节都可以开放。”
“这花开起来一定很美，难怪阿陆要天天挂在嘴上。”我笑道。
“虹是成片生长的，只有几株不能存活。”素绾说着又替我斟上茶。
我想象着霓虹一样五彩斑斓的虹花成群地在骄阳下盛开的情景，露珠在它们鲜艳的花瓣上滚动，晨风吹起它们婀娜的身姿，一片的花潮，多美啊！
“这么美的花为什么府里不种上呢？”我不禁疑问。
素绾的神色并不欢快，我觉得有些奇怪，提到虹花，她似乎并没有丝毫兴奋或欣赏的表现。
若是一个毫不关心花草的人，我还可以理解，但是对素绾这样爱花如子的人，我就想不明白了。
“如果种了虹，这个院子就不能再种其他的花草，否则那些花草就会死掉。”素绾解释说。
“虹花是这样的吗？”我吃惊地问，人有霸道和自私的，难道花也有吗？
素绾点点头：“这种花它自己活就不能让其他的花活。”
她说完看了院子里的花草一眼。娇弱的秋海棠，憨态的佛手葵，浓香的栀子花，它们都安安静静地生长在这个院子里，并在素绾的照顾下生机勃勃。
如果这里种了虹，那眼前这些花草就都会被赶走。
“虹是高贵的花，也是残忍的花。”素绾说。
她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这应该是素绾少有的神情吧，她淡静如梅如菊，极少会露出哀怨厌恶的情绪，喜乐也是淡淡的，与阿陆完全相反。
我理解了提到虹花时素绾的反应。
“虽然是种霸道的花，但还是有人会为了它专门辟出一个院子来吧？”
我想到了富可敌国的那些人。
素绾摇摇头：“一般人轻易不会种这种花。”
“这是什么原因？”
素绾的茶杯又压了下去，我看见她的脸上似有些不想再说下去的意思。
但是她还是开口了。
“虹不是一般的花，它是种巫花。种虹的那个院子里要起法坛，由道士看护，每月祭花一次。”
素绾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悲哀的感情。我不知道为什么虹是这样的花，它一定很美，阿陆这样见过多数花的人都对它不能忘怀，我几乎可以想到虹的惊心动魄的美。
但是听了素绾的这些话，即使是它再美，我也不愿意种。为了一种花而抛其他所有的花，即使再高贵再艳丽那也是一种单调的浮华。
并且我也不会再继续问关于虹的事情了。因为我看得出来素绾脸上的悲叹。
她是众花的母亲，更加不会因为一种需要供奉起来的巫花而舍弃其他可爱的孩子，或者说，我觉得素绾根本不想提起这种花。如果不是我问的话，她大概也不会答这么多。
但是话说回来，倘若阿陆看见的真的是虹花，那她是在哪里看见的呢？什么人会在院子里供养这种花？难怪素绾一听到“五颜六色”就问阿陆是在哪里看见的。
不管怎么说，那一定是个富裕的人家。
“瞧我问了这好多别的话，差点忘了来找你的正经事。”
我笑着把话题岔开，素绾也轻轻一笑，依旧恢复她平淡温和的脸色。
“端午的时候晋阳王要来作客，王爷教我准备下来。可我新到府里，各处事情还不熟悉，要请你帮我的忙了。”
素绾听了连忙起身，向我微微躬身，“夫人请吩咐就是。”
我示意她先坐下。
“王爷跟你提起这件事情了吗？”我问。
素绾点了点头：“昨天王爷说过了，说是晋阳王和王妃都要来，宴会在怀恩池的画舫上办，到时还要请歌舞伎坊的歌姬舞姬来助兴。”
“王府里养了歌舞伎坊吗？”我不禁好奇。
“东王刚进府的那年平帝爷从宫里挑了一支出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王爷裁了去，自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养过了。除了歌舞伎坊，王府里的良医所也是空的。”
“良医所为何不请医师？要是良医所有医师当值，上次阿陆的事也不用慌慌忙忙去找屈太医了。”
不养歌舞伎的事我可以理解，但是良医所没有医师我就不能理解了。良医所是藩王府邸里蓄养医师的地方。良医所里的医师有的从太医院选调，有的则从民间征选，没有哪一个王府的良医所会没有医师，何况是东王府这样大的王府，不可能甄选不出良医的。
我看着素绾，希望她能告诉我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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