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库
“这屋里没有窗子吗？”我环视花库一周问到。
素绾微微一笑，走到东面的柜子边轻轻按了一个机关，那半面柜子忽然裂成两边向里凸出，在墙面上打开一个大窗。光线透过大窗映进来，整个库房顿时明亮起来。
这是什么人的匠心才能做到的啊！
“存库太潮湿或者太热，花都难以保存，所以廊檐加宽加厚是为了库房保持阴凉，阳光照到花上会让颜色难以保存，另外开了四扇这样的大窗是为了有时通风和干燥。”素绾边说边将大窗关上，那两边分开的小柜子又缓缓合到了一起，仍旧是一面立满柜子的墙。
“夫人请来看花吧。”
她走到刚刚合上的那面柜子前，垂手等候着。
我走近柜子一看，只见整齐排列的小柜子外面贴了各种各样的花名，面前的十来个柜子藏的都是玫瑰。
我拉开正对着我的一个柜子，上面贴的是“紫玫瑰中乙等”。
柜子比想象的要更深更长。
玫瑰是属于晒干了仍然会有香味的那一类花，柜子一被拉开，一股浓郁的芳香从沉黑色的柜子中蹿逃出来，扑向我和素绾。
柜子里有三层夹板，每一层上面都整齐地摆放晒干的紫玫瑰。然而那玫瑰一点也不像是晒干的花朵，娇艳艳的紫色仿佛在枝头上对着太阳时那般明丽。
花形也仍然保持得很好，一朵一朵圆圆饱满地躺着开放，在第一层的夹板上我只看到了一朵玫瑰的花形稍差些，有一边扁了下去。
带着赞叹的情感，我又打开了几个柜子。
花是按照品级存放的。最低一等是丙等，最高的是特等。丙等的花存量最大，一般供给膳房做为食材。
明代卢和在《食物本草》中说：“玫瑰花食之芳香甘美，令人神爽”。
玫瑰花可以做成玫瑰糖、玫瑰糕、玫瑰茶和玫瑰酒。玫瑰茶我已在素绾这里喝过两次，确实像卢和说的那样，芳香甘美。玫瑰饼和玫瑰酒在瑞王府的时候也尝过，饼是画园的厨娘做的，玫瑰酒则是府外进来的。
瑞王府也算是很大的王府，却不像东王府这样还有自己这么大的花库，当然也没有像素绾这样的人才来管理花木。
库房最北面的柜子里存放的是特等的干花，一面墙上靠着上百个密封的柜子，那里面存放的都是从无数的干花里挑选出来的最好的一批。
素绾将一个“栀子花大特等”的柜子拉开，顿时一股浓浓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比一般香料散发的味道还要浓厚。
特等的柜子里没有夹层，一个柜子也只存放着几朵花。试想为了挑出这几朵最好的干花，不知有多少花做了陪衬。
躺在柜子里的特等栀子花颜色白如冬雪，好像刚刚采摘下来的一样，花心里的鹅黄色花蕊也一丝一丝保存得很好。我本想伸手去拿出来看看，但是想到保存一朵这样的花是何等来之不易，便停住了手。
“从没见过晒得这样好的花。”我忍不住赞叹一声。
素绾合上柜子，又连着开了相邻的几个。
我在这些木头制成的柜子里看到了朱红的佛手葵，就像我们在百梅堂见到的活的那样鲜艳；见到了大金菊，一朵一朵圆圆的像金色的球；还看到最美的樱花，红红粉粉的花头，像是淡墨染上去的均匀通透……就像卢氏那张美丽的脸……
造化是有四季的，春夏秋冬该开何种花每年都不会改变。鲜花们遵循着造化的规矩，只在属于它们自己的季节开放。不管人类有多么惋惜，它们到了凋谢的时节一定会无情地陨落到泥土中。
可是在这个库房里，春夏秋冬的花都被藏到了一起，让美丽又延长了生命。
我对素绾由衷地感到佩服。她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如果不是真心爱花的人，谁能做得到呢？
粗略地看了一遍底层的库存，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锁上底层的大门，我们到了楼上。
楼上四面都是打开的门，好像这一层只有一个顶盖。风从屋里穿过，太阳从顶上的天窗照进来。十分强烈的百花香气似乎是给阳光蒸了出来，整个二层都弥漫着说不明白的香味，只觉得不管怎么闻也闻不够。
“夫人，这就是风干室。因为要日照足够，所以开了几个天窗，又为了通风没有遮挡，所以这个院子里不培植树木。”素绾说。
她谦逊的身躯已经迈进风干室的大门，我怀着惊诧不已的心情随着她进去了。
风干室就像是王母娘娘的百花台。这个季节开放的鲜花都在它们开得最好的时候被花大人挑中送到这里来延续它们的美丽。
有榴花，芍药，月季，栀子，合欢……还有清宴堂外那大片盛开的扶桑花。它们有的被扎成一束立在特制的圆孔内，有的被平铺在石台上，还有的串成串悬挂在竹竿上。
风从四面的大开的门穿堂而过，吹得房檐上的铃铛铃铃作响，似乎是风神来了信，教百花们好好迎接他。
风干室的中央有一个葫芦形状的铁炉，炉上开了无数小孔，只要在炉底燃上火，烟就会从小孔里冒出来吧。
不过这会它正安安静静地待着，沉沉的黑色被五颜六色的鲜花包围住。
“逢到梅雨时节或者天气阴霾的时候，风干室的天窗只能关闭，阴湿会让花很快腐败，所以需得烧起铁炉，借着铁炉冒出来的热气烘干。”素绾说。
“怎么才能知道天气是否阴湿？”
有时候即使有日光出来还是会觉得身上湿湿沉沉的，这样的天气花应该也制不成吧？
素绾将我领到东面的走廊上，解答了我的疑惑。
为了吸取日光，二层的走廊是很窄的。在那条窄窄的走廊边上，躺着一块赭色的石头。那石头并没有好看的形状和颜色，是山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石头的样子。然而它的身上用朱笔题了三个字“护花石”。
“天气阴湿的时候护花石身上会冒出细细的水珠，我们根据它来决定库房和风干室是否需要烧炭。”
“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轻轻抚摸石头上嶙峋的棱角，今天的护花石十分干爽，是不用烧炭的天气了。
素绾越发恭敬，她微微低着头，“是从奴婢家的后院运来的，产自太湖边上。”
“是……原来工部大人家的东西？”
我看着素绾，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诧异，似乎是没有料到我已经知道她的身世。
“是……”她又谦逊地将头微微低下，“刑部衙门派人来查抄的时候没有带走这块石头，他们大约觉得它只是块普通山石……后来我向王爷禀告这件事，王爷便让人去取了过来，这些字也是王爷题上去的。”
“我听说东王府是原工部大人负责督建的，这个花库是否也是工部大人的匠心？”
我抬头看着正在风中摇晃的铃铛问。
“是……”
素绾只答了这个字。
这两层的花库是她父亲的匠心独运，她是不能多说的。即使这建筑建得再好，她也不能夸奖自己的父亲，何况父亲已经是流放到边疆生死未卜的罪臣。但是出于对父亲的尊重，谦逊的话也是不好讲的。
我只觉得这一切都是缘分使然。
素绾的父亲未必是个好官吏，但一定是个好匠人。如果没有他，应该也不会有素绾吧？如果不是素绾来到这里，又有谁能将这个地方用得比她更好呢？
我们走下楼去，鲜花在午风和阳光的蒸发下散发出的闷人的香味在楼上楼下流转。将近端阳的中午，气氛已经闷得让人难受。
走回百梅堂的路上，主意已经在我心里定下。
“把府里女红好的姑娘都找来，我知道你的花使女一向事情不少，所以花使女可以免了这项差使。”我对素绾说。
素绾笑笑，似乎是对我给花使女的优待表示感谢。
“夫人要找多少个？”
“至少需要十个。让她们明天一早就到东园来听吩咐，你也一起过来。”
“是。”
当天晚上煊君仍然在我这里歇息。
煊君的话依旧不多，甚至于可以说他一个晚上都没有跟我说过两句话。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疏远，只是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们的夫妻缘分才刚刚开始，所以我可以慢慢等待。直到有一天他向我说出心里的想法，而那个时候我有千言万语要问他。
但是现在，我私心里有个最想达到的愿望。
我想为煊君怀一个孩子。能够为自己最心爱的人诞下一个生命，看着那生命随着时间的成长而越来越像他，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所以在临睡前，我默默向神明祝祷，请求他能够在我的肚子里放进去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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