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蒋芜在沈执帐内喝了两碗香喷喷的蘑菇汤，被吉顽打趣饭量，悻悻道：“怕我吃穷了你们不成？”

　　说完又怕不受待见，真被撵走，恳挚道：“我当真很好养活，不过是饿了几日才这般凶残，往日还没你们吃的一半多。”

　　沈执闻言问：“王爷没给你饭吃？”

　　“我不敢乱吃他给的东西。”蒋芜将自己说得十分可怜，却扭头大剌剌向吉顽讨饭。

　　吉顽不敢慢待，二话不说给她添了一碗。

　　锅里咕嘟冒泡，肉香四溢，闻得他口中生津，看着小姑娘捧碗吃得香，不禁咽了口口水，转而望向沈执。

　　他肚里的馋虫已经被勾了出来，可沈执不吃他哪敢开口。

　　又一碗热汤下肚，蒋芜坐在小板凳上仰头问沈执：“你怎会来王府办差？办的什么差？”

　　沈执轻松道：“办的将你送回去的差。”

　　蒋芜还以为他在不正经地诓自己，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你堂堂一个将军，总握着笔杆倒像个酸秀才，装腔作势。”

　　“你以为我在写字？”沈执放下笔，张开手，让中指与拇指的间距拉得最大，丈量图上的直线距离，神色认真。

　　蒋芜歪着脑袋问：“不然呢？”

　　沈执从百忙之中分出心来回答她，耐心道：“我在画王府地图。”

　　蒋芜先是一怔，而后忽然想起一茬，将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疑惑地问：“你说王爷为何要将我留在府中，真的是为了引出捉我来的真凶吗？可若那人真的在王府内，应当晓得我回去过，再来有什么用？退一万步讲，王爷心怀不轨，想除掉我有千万种方式，为何要选嫌疑最大的一种？他若想杀我，为何至今未动手？我真的看见什么了吗？”

　　沈执条分缕析地解释：“他既然让你与我见面，必不是真的想杀你。你手中又无凭据，对他不构成威胁，自然没有生命危险。”

　　蒋芜觉得最近白提心吊胆了：“那他何必煞费苦心将我拘在此处，害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沈执望向她：“若不是想杀你，只是想让你错过某桩事呢？”

　　他也是刚才与卫稷交谈时才想通的。

　　有两件事是不在卫稷意料之内的，一是老皇帝驾崩，二是发现的密道。

　　也许卫稷想做什么，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搁置了。

　　而今距离蒋芜来此已半月有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蒋芜一愣，忽然紧张起来，问：“那我要做什么？”

　　沈执气定神闲道：“乖乖回家。”

　　“……”沉默半晌，蒋芜嘟囔，“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不沉稳吗……”

　　沈执倏地一笑：“这与沉稳何干？阿芜，若欲成为大人，须除去老气横秋的傲气。有时越渴望得到一些东西，越易南辕北辙。做一个聪明人已然很了不起了。为何非要叫旁人知晓？你长大便会知道，生逢乱世，聪明人最怕让人知道自己聪明。”

　　这也是卫尹迟迟寻不到助他一臂之力的人才的原因。

　　鄙薄者入朝为官，为功名、为仕途，真正想国家出力的人被孤立、遭排挤。

　　看似是前者蔑视后者的清高，实际上是恐惧后者与自己争权夺利。

　　他们十分明白，自己没有真货，一旦后者锋芒毕露，必然动摇他们在朝野中的位置，所以他们心虚地宣扬权势至上，万分在乎尊卑之礼，竭力铲除有大学问、大智慧的仁人志士。

　　故而真正心怀天下，又大智若愚的人，会等待，等待这些为一己私心残害忠良的奸佞忘记自己是凭借什么上位的，等待他们妄自尊大，等待他们藐视王权，等待他们登高跌重。

　　如果以上的惨剧都没发生，这个国家也就没有救的必要了。

　　蒋芜听了他的话，严肃探讨：“沈执哥哥，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做一个聪明的好人不好吗？你也知生逢乱世，死的人够多了，为何还要杀人？你别以为我不说便不知道你背地里那些勾当，你不带兵打仗时整日都在忙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是希望你和哥哥一样为苍生活着，你是崇国的将军，不是陛下的将军。”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如此哥哥便不会劝阻我远离你了，我便不会为心上人是坏人而难过了。

　　沈执看着她清澈见心的眼睛，心上仿佛被人捅了千万刀，一瞬呼吸都困难。

　　他深知她这颗赤子之心的可贵，不想让她未泯的童心沾染上任何世俗的烟尘，可又害怕她口无遮拦惹祸上身，沉声问：“谁教你妄议陛下的？”

　　蒋芜委屈地抗议道：“你以为你拿官架子便能压住我吗？你和父亲一样，身为将军，却生了一副媚骨。”

　　沈执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在心中默念一百遍“都是他惯的”才镇定下来。

　　吉顽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看着沈执的脸色道：“六小姐，您不知将军苦衷，怎能如此说将军？将军比您多吃七八年的盐，能尝不出咸淡吗？”

　　蒋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心急便什么伤人的话都往外说，怯生生望向沈执，竟然开始怕他生气。

　　沈执半天没说话。

　　良久，他沧桑开口：“阿芜，你太贪心了。”

　　“救人的是人，救苦救难的，是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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