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
风，雪。
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两个愁人的东西一样，风不停地吹，雪不停的落。白色多得像是把整个天地都霸占了，堆积起的白雪紧趴在隆起的山脊上，没有一丝缝隙留给清灰色的岩石，从地面一直盖到山脉的各个山巅。
急风撩起了叶白柳额前的帽檐，他的眼神暗淡，睫毛上落了几瓣雪花，被冷风当做长鞭使的鬓发也在不断的抽打着他那被冻得发红的脸蛋，嘴唇也被掀起了一层干皮。
叶白柳平静的把手从白色的毛皮斗篷里伸出，用手指捏住帽檐，抖了抖堆积在兜帽上面的雪花，然后向额前拉了拉，扯了下来。
“老大”背后有人在大喊。
叶白柳抬起有些低沉的眼皮，转头朝着身后看了过去。
背后的人骑在一匹大马身上，大马通体都是白色的，一身的毛发浓密。马上的人穿着与叶白柳一样的装束，白色的斗篷上落了不少的雪花。
“老大，天快黑了，弟兄们快不行了，是不是该收队回去了”马上的人说的大声且吃力。
如果不是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叶白柳，他是断然不会说话的。在他开口的瞬间，一股寒气便扑面而来，风带着雪花不要命的往里钻，比饥饿的老虎遇见鲜美的血食还要迫不及待。
叶白柳蹙眉，探头看向了说话那人的身后。
说话那人的身后还跟着几骑，与他们都是一样装束，也是骑着白色的大马，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埋在兜帽的下面，看不真切，不过从那在马背上晃的越来越开的身形就知道他们没剩下多少体力。
一行十三人，他们呈一字形的行走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与白雪一个颜色的外衣成为了他们的伪装，纷纷融进了这方天地。
叶白柳眼皮微沉，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他做出了回应。不过没有开口，而是轻轻地对着身后的人点头。
不是他性格冷淡，故作高冷，使眼色什么的，而是在这雪山上，说话也是一门力气活。
叶白柳转过头，拍了拍身下异兽的脖子，然后又低下了脑袋。
叶白柳与身后这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坐骑了，与其他人那种块头硕大，极度耐寒的雪卢马不一样，他骑着的是一头白色的野兽，野兽身形高大，与雪卢马有些相似，也有着白色的鬃毛，只不过它的额头上却有两根向下弯曲的犄角，嘴里也长着食肉动物才会有的尖牙。
白色的异兽接收到了这个讯息，它扬起脑袋甩了几下，停了下来。然后很快就换了一个方向漫步，走的很慢。
它身后的人马也秩序井然的跟着，它走哪里，身后的人就走哪里，没有丝毫偏差。说得夸张些，他们完全是每一步都落在了白色异兽留下的一个个足迹里。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白色异兽的脚印，慢吞吞的走着。
当他们来到一处山巅边缘的时候，天也更暗了。
埋着头的叶白柳又一次微微抬起了脑袋，朝着山下看去。
一道空中雪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在看到这个腾在空中的雪原时，叶白柳安心的长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没有走错方向，没有迷路。
白茫茫的世界里其实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因为看来看去全是一样的景色。
不过，其实这并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空中雪原，也都只是一层积雪罢了，只要多看上几眼就能看见这个雪原里是有很多窟窿的。
找准了方向也就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一行人便没有停顿的继续朝着山下走去。
空中雪原摆放在这座雪山的山腰，冷风大部分被它切断，白雪的统治权也在这里淡去，它的权威开始被一道道竖着的黑色所阻隔。
这些黑色是高高立起的一棵棵大树，它们就那么直直的立在那里，风雪都不能把它们给磨灭了，而那道空中平原也不过是由落在树冠上的积雪组成的而已。
一行人很快就下了山，进入了黑色的森林。
“今晚就在这里歇了，你们收拾收拾”
叶白柳找了一处风小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对着其他人吩咐着。
“是”
那些藏在白色斗篷里的人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卸下物资，然后取出挂在腰间的铁爪爬上了一直长到半山腰的黑树，并用他们随身的斧子砍伐着上面的枝杈。
“周林，陈深，我们到处去看看”叶白柳继续对着两个伍长说。
这里的风不再那么削骨，说话也终于不是个力气活了。
“好勒”
两个伍长各自回应了一句，然后就勒转马头，跑向了黑森林里面。
三人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这里树木很大，并且间隔很开，几乎没有什么灌木草丛一类的东西，只有满地莹白色的积雪。
叶白柳找着几棵比较显眼的树木，随手在他们的根脚处丢下一个布袋，这些树木的树干很光滑，只有在它们的顶部才有枝干伸展。
白色野兽嚎叫了一声，尖锐可怖。在这道嚎叫后，有着许多黑影在树林里闪过，仓惶中远去，落在雪地上的动静也很乱。
叶白柳低头笑着，他拍了拍白色异兽的脖颈处。
“没事，可以歇歇了”
可白色异兽却继续警惕的看向了一边。
叶白柳也意识到了，他皱着眉，顺着白色野兽的视线看了过去。
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一位少女，她的头发髻成了一个马尾，杂乱的发丝在额前飘飞，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衫，与叶白柳里三层外三层的比起来，单薄的不能再单薄了。少女的脸庞很精致，雪一样的白，没有一丝瑕疵，微圆的脸蛋，怎么说呢，反正英姿飒爽就对了。
叶白柳笑着招了招手，打着招呼。可是白色野兽却是立即耸拉了，呜咽的低下头颅。
冷风吹拂起了少女的衣裙，衬托出她那苗条有致的身姿。
“怎么样”她的语气极为平静。
“半云山没有”叶白柳摇头说。
少女听到后，眼皮稍稍的沉了一下，但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
说完，她就转过了身去，简单的迈出步伐，干净利落的走了。
少女的身影在跨出一步后就突兀的出现在了远处，像是一道幻影，随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少女就这么离开了，叶白柳有种做梦的感觉，不过打在脸上的冷风却在提醒他是真的，刚刚这里的确是来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叶白柳叹气摇头，一脸小孩看到糖葫芦般的艳羡。
两年的北江斥候生涯，虽说他也有见过几个神武士，但都不如少女来的让人震撼。
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一个初入北江禁地的菜鸟，跟随着北江的老斥候们去往这座雪山的后面，开始他第一次的雪山探查。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次，很难忘掉，掺杂着血液的沉重记忆都被一把染血的刻刀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
那一次，他死里逃生，也是在黑森林与背后雪山交界的地方碰见了这个少女和一位中年男子。
那时，叶白柳刚刚从死神的屠刀下逃出。
北江禁地里最可怕的不是什么骇人的异兽，而是身为同族的人类。他们比异兽还要险恶，吃人都不会吐出骨头。
可是，好似叶白柳平生所有的气运都汇聚在了那个时刻，那个地方。
等待他的，简直就像是一场比梦幻都还要不可思议的买卖，而买卖成交的轻易程度也让他到现在都不能相信。
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周遭像是泼了墨一般。斥候们用砍下来的黑枝架好了火堆，混合着油脂生起了大火，他们围在火堆前，烤着冻硬了得肉，肉上那些混着血的冰渣纷纷掉了下来，这是他们从异兽身上斩下来的，还很新鲜。
“老魏，那个，你把酒给我喝上两口咋样”一个人扭捏的对着身边的人说。
“你的没了？”老魏很不情愿的说“没有，有也不给，谁叫你贪嘴”
“不是，你这个人咋这样，好歹我们也是换命的交情”先前喊话的人有些没好气的说道“难道我还比不上两口酒吗？”
“嗯...”老魏笑道“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
“嘿，你个...”先前的男子来气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骨哨的声响，空灵婉转，像是鸟儿的叫声，三短一长，连着响了两次。
众人安静了一瞬。
“老大他们回来了”一个军士笑着说。
两匹雪卢马从树木的后面显出了身形，即使是在夜里，可只要有半点光亮，这白色就会很明显。他们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是先前离去的周林与陈深两人。
“伍长来坐这儿”
有人对着他们招手。
两个人下了马，归到一处。然后就来到火堆前坐下，旁边的军士也递过来烤好的肉块。
周林接过肉块就是一口咬下，油脂从他的嘴角滴落，与雪相融后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接着他又摘下了腰间的酒囊，饮了一口。
塞子离开囊口的时候，酒的香气止不住的钻了出来，迅速的飞散，像是回归自由的笼中鸟雀。
“周老大，那个，能不能给我喝一口”
是刚刚那个找老魏要酒的男子，酒香勾起了他的酒虫，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
“周老大，别给他张老馋喝，谁叫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老魏笑着跟张老馋唱着反调。
周林大笑道“没事，也就剩下几口了，再说马上也要回去了”
他将酒囊丢给了张老馋。
张老馋眼巴巴的看着在空中滑过的酒囊，生怕酒会滴出。他接到后，快速的喝了一口，添了添嘴唇，然后一口一个谢谢老大的恭维着，还不忘在老魏面前得意的摇了摇手中的酒囊。
但是没喝两口，他就把酒囊高举着，张着大口，轻轻的抖了抖，却只有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几滴酒滴落下，直到再也不能落下。张老馋也放弃了，拉沉着脸。
一旁的老魏看到后，哈哈大笑，以同样的姿势回敬着张老馋。得意的扬了扬手中酒囊。
“真香啊，哈哈哈”
说完之后就大大的喝了一口，还特意的发出吞咽酒水的咕噜声。
不大不小，却是全数的落在了张老馋的耳朵里。
老魏的举动惹得这里哄堂大笑。
张老馋咬着牙，一只手伸了过去想要抢过来，但老魏早有防备，他落了空。
对于他们这些在这北江斥候来说，手里的武器，是娘。酒，是小媳妇。除了自己，其他人是摸都摸不到一下，看护的极紧。
张老馋没有得手，正要接着伸手的时候。
骨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长一短。
“叶老大回来了”陈深吱呜的说。
陈深是那个在雪山上叫住叶白柳的男人，此时，他的嘴里嚼着一块肉，说的含糊不清。
不过好像也没人理会他，都在忙着吃喝，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提醒。
陈深话音刚落没多久，两道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周围都是什么情况？”叶白柳与白色野兽走了过来。
“除了些没什么威胁的异兽，都还好”陈深把嘴里的肉使劲咽了下去。
周林没有说话，只是大口的咀嚼，‘嗯，嗯’的跟着连连点头，然后就给叶白柳挪了个地。
“那就好”叶白柳点头挨着他坐下。
陈深也嗯了一声点头答应，其余的人也都互相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他们的时间抓的很紧，只是刚吃完饭就急着休息了，此刻，除了两个伍长和还在为了一口酒水而斗嘴的老魏与张老馋没有睡去，其余的人都已经睡了。叶白柳也在这时跟周林和陈深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拿着毛褥离开了这里，带着白色异兽去到了一处隆起的小坡坡顶，手里还提着一袋从营地里带出来的肉干。
隐约的兽吼声还在林中回荡，不过却四下无人。
叶白柳将毛褥披在地上，坐了下去。白色野兽就卧在他的旁边。
“小白崽，老规矩，帮我看好了，这些都是你的”叶白柳摊开布袋，温柔的对白色野兽说。
白色野兽懒散的点点头，专心的伸出舌头吃着袋子里面的加料肉干。
叶白柳看到后也就笑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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