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挥泪诀别

　　

　　8月2日这天的早晨也许是一个与往日没什么两样的早晨。

　　空间里散发着燥热的气息，太阳早早地出来烈烈地晒着大地，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今天的漾漾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不是刺眼的雪白而是那种柔和的乳白，像栀子花瓣的颜色。一条马尾绑在后脑勺，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透过树叶的间隙，漾漾抬头看着阳光，梧桐树叶被太阳强烈的光照射得绿莹莹的呈半透明状，叶脉清晰可见。知了隐在黄绿色的梧桐树叶间，拼命地喊知了知了。也不知道它嘶声告诉人们它到底知道些什么。

　　它知道今天会是个至关重要的一天？

　　它知道今天会是个非同寻常的一天？

　　暑假的校园很是冷静，只有较少的几个教工家属留在学校，日复一日地重复单调的生活。漾漾吃过早饭就去了一个叫做黎子新老师房间看书。望湖县就那么大，来来去去都是熟人都有渊源。黎子新也是妈妈学生里考上大学的最早的那一批中的一个，也是同一村里人，也是黎章的同学。为了让漾漾学习不受影响，妈妈暑假特意向暑假回家的黎子新借了房间一用。

　　上午房间开了风扇很是凉爽，不会汗黏黏得难受。漾漾正在黎子新房间看书的时候，黎子新和黎章来了。“咦，你怎么来了？”漾漾仰头笑着问黎章。

　　“啊，我怎么来了呀？”黎章只是重复了漾漾的问题，却并未作答。顺势就坐在漾漾旁边的藤椅上。黎章来得总是那么不着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的变换，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闷闷的，一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漾漾发现黎子新不在房间了，漾漾猜他可能是干什么去了，一会就会回来。

　　“暑假，我们去桂林玩吧？”黎章干脆直接问话，不再来拐弯抹角那一招。没有得到花漾漾的当面拒绝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漾漾以为这是个无关紧要的寒暄。因为他和黎子新都去桂林，所以漾漾你是不是也一起去凑个热闹？或者他和黎子新打算去桂林玩玩，所以今天他和黎子新一起来拿个必不可少的东西，黎章的提问只是随口一句而已，漾漾自然不能当真。那是属于黎章的圈子，哪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应该参与其中的。

　　所以漾漾很知趣地说：“呵呵，不去。”她当然不应该去，她要是老老实实地说好啊，我没去过桂林，也想去看看呢？那她不是傻得冒泡。那黎章不是反而为难。她以为黎章并不是真的想要她的答案。只是因为现在就他俩在房间，他们没话找话地随聊。虽说黎章今天来得突然，但黎章总能把突然变成理所当然。自从漾漾在共大高中念书以来，黎章总能“顺路”到漾漾家给漾漾捎带东西。这次他还是顺路看看，所以他的到来没有任何疑点。漾漾就这么看，当然这同样很正常，就漾漾那根迟钝的神经就漾漾那点自信就漾漾那点分析能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路过而已。

　　而且漾漾有她的计划，她原本就料到这次高考不会考上，原本是到县中复读一年的。她哪里知道黎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也许屋前梧桐树上的那只知了知道。但是漾漾听不懂它的语言，就像漾漾读不懂黎章今天的来意一样。

　　但对黎章而言，这是硬邦邦的拒绝。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拒绝，他见识过漾漾的固执。黎章是知道答案的。

　　他是鼓起极大勇气的，他的心其实比薄脆坚强不了多少。

　　黎章有他的考虑，漾漾没考上大学，是不是为了黎章可以留下来，黎章不在乎漾漾是不是念大学。漾漾念不念大学漾漾还是漾漾。而且他也没有了负罪感，他是在漾漾高考成绩下来之后才来跟漾漾表白的。漾漾一走，指定是很难回头的，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漾漾会为了黎章而掉头吗？黎章是没有任何把握的。当然如果漾漾至少给黎章一个承诺，把关系确定下来，那也不失为一个好提议。但是在他看来少年老成的花漾漾想不到那么远。

　　“不去，快要去县一中补课呢，”漾漾没心没肺地再次微笑着跟黎章解释说。去旅行这可不在漾漾的计划之列，她很轻易很轻率很迅速地，甚至不想想其中的深意。当然不去，怎么可能会去，高考在即，漾漾怎么会有闲心去游玩，再说还要征得爸妈的同意。黎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见任何端倪。

　　花漾漾这个时候的脑筋转得不是不活，甚至可以说考虑得很周全，可她就是没有想到黎章的真实意图。她也没想到这句话的分量。她更没想到黎章今天来的真正意义是做最后一次彻底的选择。

　　整个一上午，他们的对话寥寥无几。

　　尽管在学校的时候漾漾有很多话跟黎章说，甚至跟个小话唠似的滔滔不绝，黎章总能很乐意很耐心地倾听。黎章也深知漾漾的心意，总能很轻松地化解漾漾的烦恼。那种心灵相契的相通让漾漾觉得黎章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哥哥最好的老师。但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以往，很凝重，太重要，甚至可以决定漾漾的一生，漾漾仍然没有觉察气氛的怪异。

　　漾漾太小，她小到只知道必须念书，这是妈妈赋予她的使命。妈妈用她一生的教训告诉漾漾，女人是必须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只有有了经济收入才有话语权，才能自立，才能赢得尊重。妈妈的期望是那样神圣不可侵犯，不容置疑，是漾漾一生的紧箍咒。其实漾漾跟黎章坐在一个房间的时候，漾漾是坐立不安的，因为似乎妈妈非常介意，她感觉到了妈妈的不悦，漾漾的心思非常不安宁。黎章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什么语言，漾漾压根不接招。

　　高手过招，还能够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斗个酣畅淋漓。可是这个上午不管黎章怎样出招，漾漾根本就不接招，果然是无招胜有招。每一招都被漾漾化为无形。

　　她或者说，今年我还不能去，你等等我，等我考上大学之后，我们再一起去。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花漾漾想不到那么多，关于爱情的这一页，她还没翻开。黎章写给她的信她还没拆开呢。潜意识里她想等到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再拆开。那样一切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她其实就是那样一个心无旁骛的女孩。在她说不去的时候，她的脸上还荡漾着笑意，她从不知道这个回答是那么的至关重要。她从不知道黎章在迫切热切急切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但是这笑容在黎章看来是那样让他痛恨。黎章都想要狠狠地摇花漾漾，你的脑子是什么脑子，你知不知道我说话的意思，你就这么轻易地说不。

　　黎章什么都没做。

　　中午黎章没有在漾漾家吃饭，他跟黎子新去了附近的镇街上的一家餐馆。

　　“她拒绝了吗？”

　　“不是拒绝了，她是不知道我的意思。”

　　“那怎么办，你打算放弃吗？”

　　黎子新的这话让黎章听来真的非常痛心，不舍得放弃啊！怎么忍心放弃？

　　“还是没有勇气吗？”

　　“没有，其实我问过她，但是她一直没有给我答复。”

　　“那就是说她还没有拒绝吧？”

　　“可是我担心我直接告诉她一定会吓着她，我也害怕她直接拒绝。”

　　“那下午再试试吧。”

　　“唉。”

　　“就那么缺乏勇气吗？”

　　“她开口闭口总是高考看书什么的，弄得我老觉得我要是说出来仿佛是在做一件极不人道，罪孽深重的事情一样。”

　　“来，喝酒。”

　　黎章灌了一大杯酒，他希望酒能让他鼓起勇气，说出来的勇气和接受被拒绝的勇气。也许喝醉了黎章就有勇气把花漾漾那花岗岩的脑袋打开，告诉她他爱她，哪怕是让她有所顿悟，对他有所回应。

　　是，还没有表白就有了被拒绝的打算。

　　回到黎子新的房间，黎章醉醺醺地躺在黎子新的床上，漾漾看到黎章喝了酒，她赶紧回家泡了一杯浓茶给黎章解酒。当漾漾把一杯茶放在床头的时候。黎章很有把漾漾拉过来质问一番的冲动，但是他依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有，因为这个可气可恨的榆木疙瘩，那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让他勇气尽失。他甚至恼恨地想花漾漾不是什么单纯，而是彻头彻尾地蠢，他为什么要为这个愚蠢的傻姑娘这么痛苦呢？

　　值得吗？

　　值得的。

　　因为爱是无价的。

　　因为爱就是付出。

　　因为爱是不需要回报的。

　　但他又很悲哀地想或者是她根本就不爱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他只是一颗可笑而多情的种子。

　　辗转反侧，一个下午过去了，事情没有任何进展。

　　黎章走的时候，爸爸妈妈和漾漾都在门外目送。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放弃了吗？就这么画上了句号吗？三年过去了，只有黎章自己知道这三年自己爱得多么用心多么艰辛多么绝望。一层泪意涌上眼眶。黎章望了望黄昏的天空，把眼泪逼回去，他回头笑着说（他自以为是笑着的）：我忘了东西没拿。他再一次地回过身，似乎对漾漾欲言又止又似乎有很深很压抑的埋怨。他装作忘记了东西，好让漾漾跟着一起回到房间，他依旧是那么不甘心啊。但是我们的花漾漾同学再次发挥了她迟钝懵懂的本色，没有跟着黎章一块进去拿什么落下的东西。

　　黎章走了。

　　多年以后漾漾才明白，在那个遥远的暑假的那个寂寂的黄昏里，黎章落寞的转身离去的背影对她意味着什么。《挪威的森林》里村上村树写道：记忆这东西总是有些不可思议。实际上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觉的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多年后仍历历在目。对于漾漾而言，那个暑假就是那样一道风景，当初未觉的有任何深意，而回忆起来却是令人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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