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不见江山见尘烟 > 第17章 一叶浮萍归大海

第17章 一叶浮萍归大海


  暗夜之中,凛冽清透的声音,喊得辰砂心神一颤,她回身望去,见青鸢坐在山脚巨石之上,恍如仙灵,正浅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这悬在喉咙里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你啊!怎么黑咕隆咚的非要坐在这里啊?方才做什么去了?我都急死了!还以为那伙儿黑衣人又寻来了,可吓坏了!”,她不像是说假话,皱着眉头嗔怒,又左右上下仔细把他瞧了个遍,生怕有点闪失。

  “辰砂莫怕……”

  他看着她额头冒起的薄汗,目光中全是急迫的神色,知她是真心担忧自己的安危,不由心念一动,“我这不是好好的,之前你忽然就跑走了,又来了许多赏灯的婶婶婆姨,力气大的很,把我挤到了一旁。待我再出来,已经不见了你的身影,我又素不喜与人打交道,想着你总要回家的,就凭着印象走到山口来等你。你且喘口气,夜风冷,莫要着凉……”。

  说着,他拢起袖口,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言语间,全是怜爱。

  “这都怪我,是我太贪玩,又想着给哥哥买点吃食,倒疏忽了你人生地不熟,往后不会就是了……”,她蹙眉,自责的低下头,沮丧的脸上快要滴出泪来。

  “不妨事,辰砂没半点错处,人多热闹,难免走散,这不都见着了,你也不要想太多。只是,集市早就该收摊了吧?怎么回来这样晚……”,青鸢俯身笑笑,把她肩膀扶起来,不着痕迹的探问着方才的情形。

  “哦,还说呢,记得你之前说想要见见的闲逸师兄,他平日里从来都没来过松远镇的,今儿可稀奇了,居然破天荒来找我们过节,可惜你又走散了。我想着,他难得下山来,又对我们颇多关照,总莫要失了礼数,就挽留他来山上歇脚留宿。只可惜,观中门规森严,他急着赶回去,我这才刚刚他送到漪澜亭……”

  辰砂不曾有半点迟疑,一五一十的把之前发生事情说了个仔细,还叹气惋惜青鸢没有碰到闲逸。

  “怕什么,有的是机会再见面,他不是从来都不下碧石山吗?等往后,我们去看望他就是,没什么遗憾之处。对了,你和闲逸道长如何相识的?观中有的是小师妹,他怎就对辰砂特别关照?莫不是真如颜玖兄所说,对你,另眼相待……”

  青鸢笑的促狭,他心知肚明,只要提及这个话题,辰砂就会忙着辩解。她并不愚笨,想要打探内情,又不能显得太刻意,唯有让她自己主动吐露。

  “别听颜玖胡说!我六岁随师傅上清音观修行,拜会了太阴真人。那时候,太阴真人云游才归来,半路上收了闲逸这个弟子。掌门当面教诲他,说我与颜玖是他挚友的徒弟,让师兄多为照顾,闲逸师兄最是尊敬掌门,焉有不从之礼?且人家早就身入道门,哪儿有动凡心的道理,你们一个个污言秽语,也不怕犯了忌讳……”

  辰砂有些恼,她性子素来直爽,哪儿肯蒙了不白之冤,任人随意调侃。

  “据我所闻,清音观门规虽严,却因名声浩大,会有不少世族大家会把子弟送上山去修行,为的,不过是沾沾太阴真人的盛名。世家子弟们平日里只修习武功,再参研些玄门之道与斗数演算的机巧。这种人,是根本不受戒律所控制的,待到学成下山,仍要依照家族安排,入朝为官,婚配娶妻。不知你的闲逸师兄,是不是此类?”

  可惜青鸢不肯罢休,他顺着辰砂的话头,步步紧跟,只待谈话中能窥见玄机。

  “你不上清音观,是不是怕遇到旧相识?缘何对观中隐秘知晓如此清楚?”

  辰砂性子敏锐机警,她偏过头,疑惑的望着青鸢,今晚的他,似乎很是陌生。

  “是,我的旧相识就是太阴真人,他要抓我去炼丹,小辰砂会不会告密,让真人把我扔炉子里炼化啊?”

  青鸢弯下腰,故作惧怕的讲述不去清音观的理由,可一个没忍住又扑哧笑出声来。

  “呸,没个正经!就会拿我寻开心!”

  辰砂明白自己又被他戏弄了,抬手将他额头推开一旁,“太阴真人治门严苛,清音观弟子身世必须清白,听闻他近些年严词厉拒世家子弟打着修行的名义上山胡闹,所以你说的情况,早就是陈年旧事了。至于闲逸师兄什么来历,你问我,我问谁啊?钟鼎世族之家,隐秘众多,我才懒得操心打听师兄的私事儿……”

  她年纪虽小,见识眼界却颇为广博,几句故作老成的言语,彻底堵住了青鸢的好奇心。

  其实到了这会子,青鸢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意什么?是闲逸的来历过往,还是辰砂到底有没有被牵涉到阴谋之中……

  “说来,闲逸师兄也好可怜,他好像是被禁足在山上一般。今儿个都夜深了,还是要骑快马,在天明前赶回观中,平日里也都不曾出观门。比他小的师侄们都出山济世云游了……”,走了半晌,辰砂倒自言自语起来,念叨着心头的不解。

  “他既已入道门,就是修行之人,必要远离尘俗。耐得住寂寞,抵得住繁华,何来可怜之说……”

  辰砂对闲逸的怜悯,青鸢却冷漠视之,他垂眸不屑,人活在世,身不由己之事十之八九,谁又不可怜?谁又真能随心所欲。

  八月十七是市集的最后一天,本应热热闹闹的收尾,结果从下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小雨,到了傍晚时分,非但没有减弱的架势,反而愈演愈烈,眼见灯会开不成,摊主们也都早早歇业收拾。

  颜玖之前夜观天象,就已知雨不会停歇,所以吩咐辰砂不必到摊铺帮忙,自己早早独自下山去仓库盘点对账。

  傍晚雨下的愈发滂沱,夹杂着山风走石,在林间呼啸肆虐,辰砂掩蔽了门窗,将定窑大香薰搬到廊下,袅袅焚起灵虚香,凝神静气,打坐修行。

  此香制法极其复杂,需以甲子日和料,于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封包窖藏,窖藏时要有寒水石为伴。可香品雅致,淡然悠远,安心畅体,清升浊降,随呼吸之间,让香气入气血流通,助静脉调息。历来,都为修道仙家所崇尚。

  她自小修行道术,不多时便可入定,可今日着实奇怪的很,任凭如何驱除心中杂念,仍然无法静下心神,反而越是想平和,就越发觉得焦躁难安,瓢泼的雨声如同砸在心口的鼓点,透着烦乱。

  索性睁开双目,靠在廊下檀木大柱上静听雨打芭蕉,怔怔发呆。过了会子,肚子咕咕响起来,腹中叫嚣饥饿,恍然想起今天阴雨,又无事可做,懒懒躺到晌午,到现在饭都没吃上一口。

  自己没吃东西不要紧,猛然才察觉颜玖这几天都会盘点仓库,谁去照料青鸢?他独自住在山腰茅屋之中,岂不是也未曾进食。

  念及此,辰砂慌忙跑到后厨灶上热了馒头,又用食盒将山笋腊肉装好,一头热似的冲到门口,才想起这种疾风骤雨的天气,要在漆黑的山林里行走,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就这样皱着眉头,手拎食盒,站在门外踌躇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咬咬牙,将油布斗篷往头上一遮,强打起精神,跑进了漫无边际的竹林。

  暴雨中走在湿滑泥泞的山林中,可想而知并不会令人愉悦,平日里姿态万千的古树,这会子变的惊悚万状,狰狞骇人。辰砂仗着熟悉道路,尽量选择安逸平稳的地方前行,还几次都险些滑进山涧之中,高大的竹林被飓风吹到歪斜,大片的竹叶噼啪抽打在相邻的竹竿之上,巨大的动静混着惊雷与闪电,让人由心底里惶恐惧怕。

  待她连滚带爬的摔进青鸢住的小茅屋时,已是浑身泥泞透湿了,几乎是被风雨吹打到这里,只觉着骨架都快要散开,趴在地上哎哟直叫。

  “青鸢,青大官人,您睡觉歇息了吗?劳烦有点良心,小的冒死给您送了饭食来,您好歹点灯相扶一下啊!青鸢!青鸢?你在吗?”

  任凭她如何叫喊,等了好半晌,屋里仍然是漆黑一片,别说有人过来搀扶,就连生人的气息都不见。

  辰砂戒备警觉起来,侧耳聆听,的确半点动静都没有,她一个鲤鱼打挺,灵活起身,翻到桌前将油灯燃起,左右探瞧,屋中四下空空,已是不见了青鸢的身影。这下子才陡然就慌了神,暴风雨的深夜,他是个重伤才愈之人,在陌生的山野,能去哪儿呢?

  探身望了望屋外仍在肆虐的暴雨,辰砂思索片刻,扔下了油灯,又转身跑进了风雨里,这片被她自己以奇门之术束缚住的竹林,在黑夜之中更像走不到尽头的迷宫,全部都一样的景致,令人眩晕恶心。

  终于,凭着超凡的耳力,在噪杂混乱当中,还是辨识出了几丝诡异的动静。辰砂心如擂鼓,额头上滴下的水珠,全然搞不清是雨滴,还是冷汗。

  忽然间,巨大的惊雷从天而降,伴着持续的闪电,把周围映照的恍如白昼,辰砂终于看清了眼前惊悚的情境,令她瞠目结舌,震惊到久久讲不出话来。

  青鸢又变成了之前在抱月山谷里的恐怖模样,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挣裂开来,皲裂的墨绿色硬痂沿着面颊往背部延伸,汩汩的鲜血才冒出,就被雨水冲的干干净净,粗糙嶙峋的双手深陷在泥土之中,披头散发的额角不住撞向山间坚硬的巨石。

  “青鸢,青鸢,是我,辰砂,你快别这样,会死的!随我到屋里去,我给你驱蛊!”

  辰砂从背后死死抱住青鸢,用油布斗篷遮住他的伤口,生怕沾了雨水难以愈合,几次险些被他异变后的乖戾冲撞出去,可她就是拼死不松手,担心一脱手,他会冲到山涧失了性命。

  青鸢心中明白是辰砂在身边,努力想冷静下来,莫要伤及无辜。可他终究抵不过心中涌起的怒火怨念,这种情绪越是压抑,就越滋长,恨不能杀尽天下人。

  “你,你快走……”,趁着瞬时的清醒,他反手一推,把辰砂挡出几米之外。

  “我如何能走?放你在这荒山野岭自生自灭,那当初又为何救你?”,辰砂不依,跑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拽过散落在一旁的斗篷,遮住头顶落雨。

  青鸢无法控制情绪,他只想快些摆脱的辰砂的钳制,可越挣脱,就越烦躁愤怒,仇恨涌动在体内,快要喷薄而出,渐渐他的眼眸开始赤红,痛苦与心魔吞噬了理智,尖利的牙齿咬在辰砂纤细的手臂之上。

  辰砂未曾想到这会遭此劫数,痛呼出声,冷汗霎时间布满后背,剜心蚀骨的痛楚顺着手臂钻入心肺,只能靠不停的大口喘气来缓解。她瞪大了双眼望着竹林,脑中一片空白,只默默回忆,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

  时间缓缓流逝,仿佛过了千万年之久,疾风暴雨也终于平静下来,噼里啪啦的打在油布斗篷上。

  辰砂轻轻抚过青鸢的脖颈,柔声缓和着他的情绪,“好了好了,没事了,肉也吃了,咱们回去吧……”,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诱劝他松开了牙齿。

  青鸢的硬痂缓缓褪去,只剩皮肤上墨绿色的经络,脸色虽苍白,但也恢复了容貌。

  他跪在地上瑟缩发抖,直勾勾盯着面前惊骇的伤口,渐渐回忆起了自己方才的所为。转身猛地抱住辰砂腰间,恨不能将彼此揉进血肉,面颊贴上她透湿冰冷的肌肤,却给了他无尽的暖意。

  人之将死,穷途末路,落魄飘零之中,唯有这根救命的稻草,给了他一线生机。

  若说此前还曾对她有几分怀疑,可就在刚刚这一瞬之间,他绝然大悟,纵然眼前是深渊崖壁,自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后悔回头了。


  (https://www.bxwxbar.com/book/54316/4703971.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