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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畔清风熏人醉,两小无猜情意浓。

  辰砂牵着青鸢一路赏灯玩笑,待走到碧桃林,云雾已然渐渐散去,皎如银盘的明月当空高悬,不敢仔细去观瞧,好像一不留神就会窥见了仙宫的隐秘。

  辰砂走得有些疲累,撩起衣襟就坐到沁凉的青石板上,才想招呼青鸢过来,却猛然间发现周围似乎不少窃窃私语之声。

  方才二人只顾着嬉笑亲昵的胡闹,未曾有所察觉,这会子静下心,才晓得不对劲。

  再往左右瞧瞧,本还聚精会神盯着他俩的人,又都装作不在意,假意看向别处,似乎十分惧怕被戳穿。

  “二婶子,您和蕊芝姐姐来看灯啊,哟,奚婆婆也来啦,还带着凤仙姐姐呐,呵,那边儿不是小娟子姐姐吗?好端端的,干嘛都拿扇子挡着脸啊?干嘛不搭理我?哎,花穗姐姐,你别躲在树后头啊……”

  辰砂环顾四周,将欲盖弥彰的众人一一给指认了出来,她们既然要鬼鬼祟祟躲在别人身后嘀咕,就别怕有被晾出来见光的时候。

  “我说辰砂,这俊俏的小郎君,以前没见过啊?是你什么人啊?今年多大年纪了?可曾婚配?”

  二婶子将女儿蕊芝往身后一藏,笑嘻嘻的凑到近前,绸绢的团扇挡住突出的龅牙,竭力显出亲厚的模样,探头探脑不住往青鸢身上打量。

  “他是我京里的远房表哥,要去往淮州亲家相媳妇去,顺道来看看我们。婶子您就别往前凑了,他订过亲了不说,您那岁数都能当他奶奶了……”

  辰砂皱起眉头,使劲护着青鸢往后退,看二婶子贪婪的神情,生怕她会用龅牙一口把青鸢给吞了。

  “下作的小蹄子!张口就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二婶子平日在乡邻间跋扈惯了,这会子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顿抢白,脸上自然挂不住,青一阵红一阵,作势就要抬手打。

  辰砂瑟缩着等了半晌,也未见落下来的巴掌,眨巴着眼睛偷瞧,却见青鸢已经护在了自己身前,只见他不着痕迹的一抬手,将二婶子举起的胳膊推了回去。

  “夫人烦请息怒,舍妹年幼,言辞冲撞,还望夫人海涵见谅。今日天色已晚,吾兄妹二人不敢叨扰夫人与诸位小姐赏灯之乐,先行告辞……”

  青鸢微微颔首,算是赔了不是,说罢,拖起还在发愣的辰砂,转身快步离去。

  “哎,辰砂妹妹,前几日你托我打的璎珞,已经好了,记得让你哥哥来我这儿取啊……”,娇柔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辰砂回过头,看见花穗姐姐正面色绯红的使劲冲自己摆手。

  再环视周围,除了二婶子还沉浸在被俊俏小郎君‘温柔’安慰的甜蜜之中,其他几位姑娘小姐也都一副神魂颠倒的痴迷之态。

  辰砂不禁打了个冷战,推着青鸢的后背,快步逃离是非之地,果然,有他在的地方,永远都能掀起风浪来。

  “那乡妇着实霸道,你往后还要居住在此,何苦言语逞强,将她得罪……”,青鸢低头看着一言不发的辰砂,不明白以她的聪敏伶俐,方才怎会那般嘴利不饶人。

  “呸!不要脸面的老太太!”,可她却不以为意,仍是气的鼓起脸颊,怒意横生的将眼神瞟向一旁,想来心里还有疙瘩解不开。

  “莫不是,人家有意给我说亲,你吃了酸醋不成?”,青鸢俯身,笑的眉眼俱弯,凑到她的面前,神情里全是促狭。

  “你!你不要脸!我吃什么醋?人家给你说亲,我吃什么醋?”,辰砂涨红了面颊,从耳根就开始燥热起来,她不耐烦的将青鸢推到一旁,自己也说不清心口泛起的那股子烦躁,到底是因何而起。

  青鸢站起身,低头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收敛了玩笑的神情,“你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亲口答应的事情,就绝无违誓的道理,只是,你将来可切莫后悔……”。

  霎时间,他琥珀蜜糖般的眼睛,变的冰冷彻寒,幽深不可见底,其间夹杂了太多的情绪,让人看不透,也摸不清。

  只可惜,辰砂没听清他的话,卖糖葫芦的竹车一经过,她就飞驰奔去,把方才的种种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辰砂心满意足的举着三五串糖葫芦往颜玖的摊位跑,因为玩的太忘形,生怕颜玖责怪,所以急于买点吃的讨好他。

  急慌慌的赶到集市,离着好远,就望见颜玖的摊档前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对辰砂来说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震慑的她瞠目结舌呆怔良久,都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师兄……”

  她远远站在集市当中,轻不可闻的低声细语,却仿佛有如心有灵犀,让他转头望过来,一丝柔柔的浅笑,绽开在桃花瓣般的唇间。

  闲逸就静静站在熙攘往来的人潮之中,不为凡俗所扰,不被尘世所乱。

  绀青色锦袍将他瘦削挺拔的身姿衬得愈发玉树临风,盏盏暖橘色的柔光洒下,修长细密的睫毛笼下阴影,藏匿了他淡然冷峻的墨黑眼瞳。

  靛蓝云纹的绸带随意束起青缎般的长发,清冷夜风袭来,发梢卷着丝缎微微轻舞。

  月色之下,翩翩浊世贵公子,俊逸绝然,于茫茫人海中,遗世而独立。

  “辰砂!你又偷懒!跑到哪儿玩去了?!小心这集市人多,拍花子给你掳走!闲逸道长都等你好半天了,快给人家倒杯茶!”

  正沉醉于闲逸师兄仙人般的姿容气度,突然就见颜玖从摊铺里探出脑袋,他顺着闲逸目光的方向,看见了老远处站着的辰砂,想起之前她突然就跑得不见踪影,自己还好一番寻找,不由得开口斥责教训,朝她使劲招手。

  “师兄,你今儿为何下山了?你不是,不是从来都不出碧石山吗?是来找我的?有什么急事儿吗?”

  听见颜玖的斥责,辰砂赶忙快步跑过来,给闲逸搬了椅子坐下,又忙着倒茶招呼。她手里边忙活,心中又暗自唾骂,人家闲逸既是客人,来了这许久,你颜玖凭什么就不能给人家倒杯水?!

  “今儿是中秋,我想和小师妹,还有颜玖师弟,过个团圆节……”

  闲逸不急着回话,修长的指尖托起粗瓷茶盏,一双吊稍狐狸眼中清波流转,顾盼生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碧螺香茶氤氲而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神情,疏离世外的气质,恰如流风回雪。

  “哎,你们的事儿,自己纠缠去,少拿我当幌子。对了,辰砂,你把青鸢丢哪儿去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别再迷了路……”

  看起来,颜玖根本就没空搭理辰砂与闲逸,一直在低头麻利的给山货打包裹,可他一插嘴搭茬才知道,这人根本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半点闲话琐事都没落下。

  “啊!对!青鸢?青鸢哪儿去了?!”,辰砂这才想起,打从她飞奔去买糖葫芦之后,就再没见过青鸢的身影,这偌大的松远镇市集,他跑到哪儿去了?

  “青鸢?青鸢是谁?”,闲逸眉梢一动,他眼瞅着辰砂神情大变,转头就朝集市快步跑走,甚是疑惑不解。

  “辰砂去你清音观一趟,结果从半路捡回个俊俏小郎君,受伤了,在我们家养着呢……”,颜玖头也没抬,眨眼功夫,身边又摞起三五个山货礼盒。他懒得去管生意之外的繁杂事,不过随口敷衍了闲逸几句,连脑子都没过。

  “姓青名鸢?百家姓里还有这一宗?辰砂不懂事,你居然也由着她胡闹!”

  闲逸目光微冷,神情里多了几分难以辨析的复杂。他一扫方才玩世不恭的随性,肃然责问起颜玖,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

  颜玖没料到闲逸会骤然变脸,诧异的抬起头,“我如何能约束干涉辰砂?我管的了她?尽说玩笑话……”,他睁大眼睛,手指指自己,神色里全是无辜。

  “罢了……”

  闲逸蹙眉,从颜玖身上收回目光,白皙修长的指节轻点下颌,陷入沉思。

  “哥,青鸢不见了,我再去远地方找找,一会儿就回来……”

  辰砂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跑出来,额头泛起细密的汗珠,她定是找遍了附近摊铺,却一无所查。

  才要转身,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臂,猛力拽回,想是力气太大,让辰砂猝不及防。她惊诧的回身望去,想不到平日里永远都气定神闲,温文尔雅的闲逸师兄,怎会这般霸道强势……

  “颜玖师弟的摊铺颇具名声,方才我随口一问,没有乡邻不知的。那位叫青鸢的公子,若真是想找寻,并非难事。况且,市集人多嘈杂,你若再乱跑,回头你朋友回来了,我们倒还要去寻你,反而乱了阵脚。不如你在这里等,让颜玖师弟遣几个乡邻朋友,四处找找看,来的更快些,你说是不是?颜玖师弟……”

  他虽是商量的口气,但气势却全然不容置疑,斜飞凤目微微轻阖,冷若寒星。

  颜玖的摊铺挂着防风挡雨的素蓝油毡帐子,左右各悬两盏二尺长的羊角灯笼,映的四周灯火通明灿若白昼,又加之络绎不绝的往来客,远远观瞧着,愈发显得热闹非凡,门庭若市。

  青鸢就坐在江畔高大的梧桐树上,收敛了气息,眯起双目,冷眼观瞧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任凭夜色清风将衣袂吹的翩然舞动,他却依旧岿然不动,骨节已攥的苍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血肉,连纤瘦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他是谁?这个闲逸到底是谁?一个几年前就早已死透的人,如何又完好的出现在遥远偏僻的村镇之中?若他根本就没死,那前尘往事的种种,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旁人精心编织好的骗局?

  自己家破人亡的隐姓埋名,伶仃孤苦的流离逃生,苟且偷安躲避在这荒凉的深山之中,到底又因为什么……

  ‘真的?那改天你与我上碧石山清音观,闲逸师兄必是在的,他从不下山。不过,我忘了你不上清音观,你不上山,他不下山,倒真是稀奇。罢了,人活在世,多有难处,不提了……’

  辰砂的话言犹在耳,细细思索,极其耐人寻味。

  “清音观,从不下山,怨不得,呵……”

  青鸢的周身泛起寒气,才不过八月时节,却已让他觉得冰冷彻骨。一股纠缠不清的情绪从压抑的胸腔里喷薄涌出,愤怒、怀疑、仇恨的血液在身体里逆流,过后,又是一阵无力的难过与悲凉……

  夜色渐浓,人声鼎沸的集市慢慢沉寂,周围摊铺的老板们开始忙着收拾货物,闭灯挂帘回去歇息。几个帮颜玖去寻人的年轻男子也都陆续跑回来,说快找遍了十里八乡,都没见着一位肤似白玉、琥珀色眼睛的少年。

  闲逸本不甚在意,唯独听闻琥珀色眼眸的时候,神色一窒,他眉头微蹙,低头沉思,缓缓望向江边,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在不远处隐匿在漆黑墨色之中,风吹影动,夜晚看来,诡异骇人。

  “辰砂,天色不早,我劝你早点回去,兴许你这位朋友,已经到家去等你也不一定。我也,先行告辞……”,闲逸起身,轻声安抚着神情焦躁的辰砂,她从方才开始就不住的翘首徘徊,盼着寻找青鸢的年轻人能带回消息。

  “师兄要去往何处?也随我回家去吧,暂且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辰砂这才觉察到闲逸要离去,自己忙着找青鸢,都没顾及招呼他片刻,心里顿时觉得愧疚不已。

  “我答应了师尊,天明之前务必回到观中,你莫要挂心,待到下个月观中斋醮,你来玩就是……”

  闲逸笑的有些勉强,他素来都不曾独自离开过清音观,从上了碧石山的那天起,就像个隐形囚徒,看似尊贵洒脱,却早已被迫剥夺了尘世过往,与凡人的喜怒哀乐。

  漪澜亭边,早已有两个小道士候在马旁,待闲逸走过来,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将高大枣红马牵到近前。

  这马体态膘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优雅轻灵,浓郁的夜色当中,毛色亦是光华闪亮,明眼人即刻就能识得,这无疑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大宛良马。

  “小师妹莫在辛苦相送,夜风冷,早点回去吧……”

  闲逸翻身上马,衣袂翩翩,他虽未着道袍,却亦是道骨仙风,出尘之姿。只是没去多远,又勒马止步,回身相望。

  “小师妹,记得,莫要跟来历不明的坏人胡乱来往……”,说罢,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趁着夜色绝尘离去。

  漪澜亭上,青鸢盘腿坐在檐上,听闻闲逸所言,不屑轻嗤一声,目光鄙夷的撇向一旁,“嘁,我是来历不明的坏人?若论来历,谁有您这个‘死人’来的名正言顺啊?”。

  辰砂丢了青鸢,垂头丧气、意兴阑珊的往翠竹山走,对于闲逸的劝告,心中将信将疑。生怕青鸢又遇上追杀之人,遭遇不测,可若他平安无事,为何边寻不着踪迹。

  “辰砂……”

  远远的,一声轻柔呼唤,差点让辰砂的心都跳出嗓子,她陡然抬起头,看见山口巨石上坐着的身影,颀长瘦削,从容闲雅,薄樱色的袍服如同竹林间的仙灵,不是她的青鸢,又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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