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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江畔何人初见月


  八月十五三秋半,这是松远镇上最繁盛热闹的日子,张灯开市,舞狮杂耍,敲锣唱戏大庆三天。离乡游子携家带口回乡孝亲,族中长辈备下美酒珍馐,为儿孙洗尘,举家团圆,和乐齐美。

  虽然颜玖假惺惺的再三表示不劳烦青鸢去帮忙,可辰砂心里明白,他巴不得能借着人家的美貌去招徕客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以青鸢孤高倨傲的性情,纵然他肯去集市上的摊档帮忙,至多只能像石像般坐在一旁,遇上不识相的外人,惹他恼怒,说不定还要被甩冷脸,反倒得罪了乡邻。再者,这般仙姿玉貌,必是树大招风,回头惹了麻烦,得不偿失。

  可她又不忍颜玖独自辛苦,也不放心青鸢单独待在山上,权衡之下,决定自己去摊档帮忙,让青鸢在幕帘后方歇息。

  “我不明白,你屋中的碑帖金石,字画名砚,随意变卖一两样,就足以让你兄妹二人衣食无忧,为何颜玖兄还要如此劳累辛苦,山上镇中的往返做生意?”,青鸢拎着辰砂为颜玖准备的酒菜饭食,闲闲跟在她身后,漫步下山,去给忙于照看摊档的颜玖补补身子。

  “你当然不懂,世上没一个人能懂的。我哥纵然有天家财万贯了,也会如今日这般忙碌,他就是锱铢必较的商人本性,一日不赚人钱财,就一日食不下咽。”,辰砂回身从青鸢手中接过饭食盒,能自己担待的事情,就绝不劳烦他半分。

  “你是女儿家,我替你拎着就是了,何苦自己劳累?怎的你我二人,倒非要如此生分?”,他轻启薄唇,言语虽关切,目光却疏离。

  辰砂有些怔怔,好像自从那天的珠串事件后,青鸢就怪怪的,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可就是让人局促不安。

  “你伤才痊愈,好好养着,别太过逞强,我山路走惯了,食盒也不沉,哪儿就娇气起来?”,她在心里轻叹口气,莫不是真如哥哥颜玖说猜测,是他现下落魄,被闲逸所赠的金玉之物给刺激了?可又觉着青鸢不是那等狭隘之人。

  “辰砂搬到翠竹山几年了?又如何想到去碧石山学道修行的?”,青鸢展颜浅笑,似是看出了辰砂的慌乱,如安慰一般的拢了拢她散落在额边的碎发,轻柔的力道,就如他琥珀色眼眸,甜腻溺宠的醉人。

  “四岁,四岁就搬来了,昔日父母仙逝,哥哥带我来投奔师傅,他老人家是我父母的故交旧识,念着昔日交情,将我二人抚养。师傅与清音观主太阴真人,因同好收藏金石碑帖结成忘年挚友,他自己不问俗事,常年云游在外,又怕有负故人所托,荒废我们学业,所以,早先就把我们送到清音观门下去修习学问功课。我兄妹二人虽未曾在观中拜师,可与众弟子都有同门之谊,他们也都因着师傅和太阴真人的交情,把我们视为真人的弟子……”,辰砂不着痕迹的躲闪开青鸢的指尖,那冰凉温柔的触感,抚过的地方如火烫一般,叫她更加手足无措,心如擂鼓。

  “未曾想到,你与我同为天涯孤苦伶仃人,不过还好,你倒还有师傅和兄长看顾。另外,也颇得师兄弟们关爱的样子……”,他说着说着,嘴角就不自觉翘起来,似是忍着笑意,竭力不露出打趣之意。

  “谁?谁关爱我?闲逸师兄?你别听我哥哥胡言乱语,闲逸师兄敦厚温和,在观中因是掌门真人的弟子,故而德高望重,他对观中弟子一视同仁,对谁都好,对谁都关爱,永远笑意盈盈的,你见着就知道了……”

  即便被挤兑了,辰砂也不恼怒,她就怕青鸢把心结闷在心里,现如今他肯主动玩笑,倒证明自己多虑了。

  “这样好的人,若有幸,真是该见一见……”,青鸢恍惚失神,神色寂寥,显得心不在焉。

  “真的?那改天你与我上碧石山清音观,闲逸师兄必是在的,他从不下山。不过,我忘了你不上清音观,你不上山,他不下山,倒真是稀奇。罢了,人活在世,多有难处,不提了……”,辰砂才讲几句,又自觉失言,怕青鸢误会多心,赶忙收住口。

  “闲逸师兄为什么从不下山?身体不好?”,青鸢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低垂下修长浓密的眼睫,若有所思的顿了片刻,转身向辰砂探问。

  “不知道,打从我六岁时见他第一面开始,他就从未出过山,或许他下过山,我不知道而已。毕竟是人家的事儿,我也不关心,打听那许多做什么?”,辰砂漫不经心,她偏头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印象。

  “真的不关心?”,她无心的几句话,却把青鸢逗出笑容,揉着她青缎子似的头发,俯身促狭。

  “关心人家干吗?哎,对了,你也在翠竹山闷久了,今儿晚上有灯会,咱们去看看,可热闹呢……”,她到底年纪小,素来又贪玩,往年灯会孤零零一个人也没意思,想着今年有了玩伴,不由就兴奋起来,攥着青鸢的袖子摇晃不放。

  “嗯……”

  他微微颔首,墨黑的睫毛在眼周落下阴影,眼瞳里藏匿了明媚的暖阳,一丝浅笑就像是水面涟漪,在辰砂心口荡漾开来。不经意的,反手一握,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十指纠缠,难解难分。

  若说松远镇虽比不上京城、扬州这些繁华富庶之地,可中秋灯会却是自古流传下来的风俗,又有不少周边府县的百姓来凑热闹,甚至南岭深处的夷民年轻男女,也会偷偷溜出来赏灯游玩,穿戴着艳丽古怪的衣裳头饰,给灯会添了许多别样的生趣。

  且甭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家碧玉,平日里恪守礼教的姑娘们,这时候也都有了借口偕三五姐妹、丫鬟仆妇出门赏灯,族中严苛的长辈大多会睁一眼闭一眼,放任孩子们去散散心。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虽大家都心照不宣,可镇上几百年来,都早已约定俗成的把灯会看做是,有情人欢会解相思,孤独人痴心觅佳偶的好日子。

  从晚饭后,集市就已经开始,只等太阳西沉,夜色初上,几千盏花灯徐徐亮起,沿江边漪澜亭直至镇子最远端的碧桃林,绵延交错几百里。

  当真是,道不尽的温婉情意,数不完的风流传说。

  颜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一个人给两个摊铺做掌柜,忙的手脚朝天,不亦乐乎。偏偏他的摊档又小有名气,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虽然已经雇了阿威做临时伙计,可还是看顾不及,阿威又叫上了他好兄弟大吴,还有辰砂给打下手,这才缓和了场面,好悬没出岔子。

  “阿威哥,大吴哥,你们也忙活半天了,我哥这摊子,多亏你们给照应。我从家烧了几个菜,又烫了壶老酒,这会子人不多,你们且歇歇吧……”,辰砂嘴甜,知道要想好好做生意,少不了亲朋邻里的帮持,阿威厚道实在,在镇上人脉广,颜玖能把摊铺开起来,多亏他里外照应。

  “哎,要不就说辰砂小妹子最懂事,回头过个两三年,让我娘在镇里给你寻户好人家,嫁个汉子,衣食不愁,你哥也就省心了!”

  被称作大吴的男子也就是十八、九岁,生得浓眉大眼翻鼻孔,身材强壮威猛,他娘是镇上有名的媒婆薛三姨,所以,他也三句话不离保媒拉亲之事。

  “这位兄台,俗语有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未经意间,几人的身后传来淡漠清冽的声音,他们猛地回头望去,却见青鸢懒懒倚坐在木箱之上,半垂着眼睫,神色清冷,薄唇微翘,目光哄透着耐人寻味的深意。

  这少年有着绝世仙姿之美,本就让人自惭形秽,偏偏性情又孤傲疏离,天生的气势卓然,若有若无之中,就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这陡然一开口,似天宫之乐入耳,让众人都怔怔不知所措。

  “什,什么意思?!”

  大吴腾一下子涨红了脸,他和阿威自小生活在松远镇,自觉是乡里年轻人的头目,对这儿的一切都了若指掌,面对辰砂突然带来的异乡陌生少年,本来就颇为芥蒂,这会子被他鄙夷抢白,态度就不自觉强硬起来。

  “我是好心告诉兄台,酒饮过急,沾染裤上罢了……”,面对大吴的威吓,青鸢不急亦不恼,仍是冷若寒霜,若有若无的瞥着大吴的裤子。

  大家顺着青鸢的目光,看向大吴的裤裆,不知何时早已透湿了一大片,原来是他方才酒喝的太急,又忙着胡乱说话,所以顺着嘴角漏了不少,滴在两腿间,视觉上十分之不雅。

  片刻的寂静之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爆笑出声,连着一群人都指着大吴嗤笑,弄得他羞臊恼怒不已,再想跟青鸢动手泄愤,却见人家早已翩然不见了身影。

  “你啊你!欺负镇里人做什么?他们虽莽撞粗鲁,可都是心肠实在的人,何必拽文嚼字的奚落人……”,辰砂被他拖着走了好远,直到看不见颜玖的铺位,才叹了口气,出言指责。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都欺我头上了,难不成,还要我缄口不言?况且,我也并未刻意卖弄文墨,引了句俗语,怎的就是欺负人了?”,青鸢不以为然,自顾自抬头赏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少装没事人,假无辜,说吧,大吴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待我辨明是非,替你去教训他!莫不是,他私下里骚扰你了?”

  辰砂被自己的假想震慑住了,她一早就觉得,大吴看青鸢的眼神不对劲,似乎是垂涎又没胆那种,难不成这家伙真如此下作?敢背地里做肮脏文章?若真如此,看她不去寻个公道再说!

  “胡说八道!”,他斜睨着身旁的小姑娘,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蜷起指尖,狠狠弹在她脑门上,以示愤慨。

  “我这不是向着你吗?你为什么打我?凭什么弹我脑袋?我说错什么了?大吴他到底哪儿欺负到你头上了?你倒是说啊!你今儿不说明白,我就把你脑袋弹开花!”

  辰砂冷不丁的额头吃痛,眼里含着泪花质问这无妄之灾到底是为何?见青鸢不搭理,索性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不依不饶。

  谁也未曾料到,他会毫无预兆的回过头,借着薄云胧月的夜色,俯身将唇瓣印在她额头之上,柔若清风,甜如蜜糖。

  不过是蜻蜓点点的瞬间,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搅乱了小姑娘心头的一潭春水。

  “我且问你,这江边的树生的好稀奇,叫什么名字?”,他如无事人一般,指着江边纠缠在一起的矮树,轻声询问。

  “连,连理枝……”

  辰砂的心绪还未平息,忙不迭抬头看他所指方向,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耍赖……”,她声音小的如蚊子嘤咛,低不可闻,话未讲完,脸都快要埋入他背后。

  半晌,寂寂无声,她忍不住抬头偷偷瞧,撞见他璨然浅笑,漫天星辰光华都被尽收琥珀色眸中。心头一动,也忍不住笑起来,四目互望,十指缠绵,相看不厌。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又何年初照人。

  光阴飞逝,如白驹过隙,流离辗转,眨眼就物是人非。

  可金波粼粼的万丽江边,薄雾轻云蔽圆月,盏盏斗大的灯笼挂在痴缠的连理枝下。

  你一笑,灿过春华,皎过秋月,索我魂魄;这画面烙刻在心口,一呼一吸之间,再难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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