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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幽冥幻海花弄影


  丑时一刻,就连勾阑烟花之所,都闭门歇业,恩客们大多也拥着软玉温香做甜梦去了,巷子里陷入一派黑暗寂静之中,只有几家大酒肆客栈的门廊上,还高悬着灯笼,幽幽的映着些光亮。

  贵峥猫腰沿着墙根小碎步前行,他在辞别了碧月之后,刻意回了落脚的客栈,拾掇打扮一番,穿着旧衣铺赁来的墨绿软缎长衫,头戴青檀木雕发簪,脚蹬高底褐缎方口鞋,装作一副富贵读书人的打扮。

  这人想着,他行不轨的中途,若是辰砂醒来不依,就一口咬死是爱慕姑娘许久,一时犯了糊涂,且要不是她花枝招展的勾引自己,如何就能鬼迷心窍?兴许凭借着体面的衣物仪表,再花言巧语剖白些真心,她也就认命顺从了,丢了贞洁的小户商家女,不被唾沫淹死就是好,还想翻了天不成?再者,自己英俊体面,又身怀武功底子,以后过的都是好日子,有什么不识抬举的!

  打好了如意算盘,贵峥心中更是有了底气,他纵身一跃,翻上了胭脂铺的围墙。

  花妍胭脂铺是前铺后宅的构造,中间隔着一座小跨院,宅子后身还有一个后花园,占地格局并不大,前头做生意,后院住人。

  后宅是一座木质小楼,掌柜颜玖要照看生意,所以在一楼收拾了间卧房,其余几间当做厨房、饭厅、客房和货仓一类。妹妹辰砂独居在二楼,除了她的闺阁之外,就是几间杂物房,也并无其他用处。伙计们都住在前铺的二楼,一方面为了看铺面,另一方面也是避讳主仆、男女之嫌,进进出出的方便些。

  这些内情,贵峥都暗中打听好了,想着只要是能潜入胭脂铺后宅的二楼,除了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外,就再无旁人,真是下手的好机会。且辰砂的闺阁背对锦霞巷,推窗就能望见运河,避过了街市上偶尔来往的过路人,僻静冷清,喊都未必有人听见,这兄妹俩真是半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不过也好,让他贵峥大爷省了不少麻烦隐患……

  想想黄花闺女小美人就要成了自己囊中物,贵峥都快要乐出声来,他脚踩围墙一使力,悄无声息的窜上了闺阁外的围栏露台。待到站定了脚步,稍稍有些出汗气喘,若不是近年染上逍遥散,掏空了身体,就这点折腾,几乎是不费吹灰。

  ‘吱嘎’一声,宽大的雕花窗就被信手推开,好家伙,小姑娘夜里睡觉,居然连窗户都不落下栓,难不成,是心有灵犀,等着自己来疼爱不成。

  贵峥笑嘻嘻的踩着窗下的软榻跳入房间,借着窗外的月光左右观瞧,发觉眼前一片漆黑,连家具器物都瞅不真切,不免心中微微发慌。

  正当他使劲睁大眼睛四下踅摸的时候,就听闻‘嘭噔’一声响,吓得贵峥三魂差点去了四魄,慌忙捂住嘴巴,俯身躲在了角落的大柜后头,生怕叫出声来。待到过了会子,屋里还是半点动静没有,再回身一看,原来是窗户被夜风给吹上了,这才缓过几口气来,抖了抖肩膀,从大柜后跪爬出来。

  没了窗外月光的映照,屋子里,好像反而比之前明亮了不少,周遭也不再是一片漆黑,影影绰绰的显现出形态来,贵峥迷迷瞪瞪左右看了看,又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再四下瞧瞧,心下狐疑,今晚上没服食逍遥散啊,怎的这般古怪……

  自己从落脚的客栈换衣梳洗之后,就趁夜色翻上了胭脂铺围墙,顺屋脊攀到栏杆露台,钻窗户爬进辰砂小姑娘的闺阁,欲行苟且之事,环环相扣,并无任何不寻常之处。

  可现下,周遭非但没有床铺幔帐,梳妆镜架之类的器物,就连方才踩踏的软榻,和藏身的花梨大柜都不见了,只剩下细密繁茂的翠竹林,和涓涓潺潺的溪流,伴着清脆恼人的虫鸣。这哪里是胭脂铺小木楼的二层?分明就是富户人家的庭院,瞧,不远处还有白玉石雕的回廊,和掩映在翠竹林间的圆月亮门,今儿晚上可真真是稀奇了。

  贵峥啪一下子,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想要从障眼法中抽离出来,他怀疑是平日里逍遥散服食过量,迷离了心智,所以冷不丁会陷入在幻境之中,错把辰砂的闺阁,当成竹林庭园。

  可这一巴掌,除了让他脸颊红肿生疼以外,没起到任何清醒的作用,反而感受更加真实,地上青草的泥土气,还有清冷月光下照出的铃虫都清晰可见,甚至还有只不开眼的大蚊子叮了他脖颈一口,拍下去手上全是污血,过会子肿起来又奇痒钻心。

  “嚯,好家伙,这胭脂铺里头,居然这般大……”,贵峥再不认为自己身处异境,只觉得小小胭脂铺里,内有乾坤。

  他顺着石板路往前走,穿过月亮门,眼前又是另一番天地。天空陡然昼夜交替,虽不见艳阳明媚,可却清朗开阔,氤氲的雾气缭绕,花鸟瀑布熏风四溢。

  地面皆以白玉石铺就,两侧装饰着低矮的透雕栏杆,阻隔着滢滢鼓动的山泉水,和弥散在空气中水露薄雾。

  嶙峋奇石半围合出一座小花厅,当中摆着一大张西域织毯,四周陈设着五六张小案几和软垫,案上备着翠玉凿成的酒壶醉具,玉露琼浆混着山珍果品的味道,钻入贵峥的鼻息,惹得他饥肠辘辘,奇饿无比。

  随着几声娇俏的调笑声,四五个婀娜姝丽的女子,拥着一位花颜月貌的盛装美人款款走出。

  霎时间,仙乐渺渺,不知从什么地方,竟幽幽响起玉笛箜篌之声,衬着缓缓拨动的琵琶琴弦,美人杨柳般的腰肢扭动,掐起的兰花玉指如水葱嫩笋,盈盈划过仙雾,带着飘摇的纱绫广袖也随之舞动,腰间丝缎环佩飞扬,璎珞宝珠叮当作响,恍若嫦娥妃子。

  “三娘子今日一展舞姿,莫说我们跟着饱眼福,就是九灵上仙,也是要开口赞誉的……”,其中一位紫衣纱衫的姑娘率先落座,她给自己斟上酒,仰头一饮而尽,弯着眉眼肆意嬉笑。

  “休要胡言,看不见有客在吗?居然这般无礼,先用起酒膳来……”

  贵峥原本看的痴迷,可不曾想,人群中另一位身穿翠羽珍珠披肩的女子发现了他,喝止了正吃酒的紫衫女,抬起纤纤素手,朝着他指过来,惹得诸人都偏头观瞧,跳舞的美人也停下脚步,阴沉着脸色,有些不悦。

  “大胆!何处闯来的莽夫?胆敢偷窥三娘子的仙舞,来人,剜了他的眼珠子打下去……”,紫衫女子是个爽直暴脾气,见贵峥鬼鬼祟祟的不知声,登时震怒,喝令着要将他剜眼暴打。

  “仙姑饶命,饶了小人的狗命!小人想去锦霞巷胭脂铺的,谁知就闯入了姑奶奶仙宫,都是胭脂铺的女子搞的鬼!你们去找她,剜她的眼!哎哟,饶命啊……”,贵峥见对方人多势众,一下子吓丢了魂,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讨饶。

  “紫莹,休得胡闹,来者是客,岂可这般无礼”,翠羽珠披的女子倒是和善,她浅笑莞尔,安抚了紫衫女子暴怒的言辞,又朝左右轻轻招手,微启朱唇,“子衿、子佩,给客人倒酒……”,她眼中含笑,意味深长的凝望着跪地发抖的郑贵峥。

  听见了翠羽珠披女子的吩咐,两旁梳着双丫髻的双胞姊妹俯身应承,端起案上的翡翠酒壶,斟入犀角斗中,送到贵峥嘴边。

  贵峥盯着眼前的仙露,只见色泽清澄金灿,映着五彩琉璃之光,散出迷魂摄魄的醇厚香气,简直是此酿只应天上有,人间绝无可品尝。未等人家再招呼,他已经撅起嘴,捧着犀斗一饮而尽,混沌鲁莽,任酒汁淌入脖颈心口。

  诸人静静观瞧他喝下仙酒,面容神色都颇为诡异僵硬,闪露出几分鄙夷,又隐隐透着期待。

  忽然,贵峥觉着腹痛如绞,喉咙烧痛不堪,仿佛胸中有百爪挠心,疼痒难耐。再低头瞧,哪儿还有什么名贵的犀角斗,只见自己手捧黄泥土,夹杂着蜈蚣蝎子蛇鼠之类的毒虫在其间蠕动,顿时一股恶心烧灼涌上来,想要吐却吐不出,只能不住的干呕。

  这时,听闻天空噼啪炸雷声响,乌压压的墨色黑云卷着狂妄邪风袭来,方才的石桌案几全没了踪迹,只剩漫天飞沙走石,和枯枝乌鸦的凄凉荒野。

  几位仙姑神女也变了模样,紫衫女子狰狞骇人,额上钻出两个弯曲双角,面容盛怒,獠牙爆出,说是修罗恶鬼也不为过;翠羽珠披的女子容貌倒是依旧,可她已经化成人面鸟身,说不出的诡异古怪,巨大的翅膀不住煽动,尺长的利爪抓挠着地面,颈间挂的珍珠环,细看之下,才知是骷髅头骨串成的项链;两只白毛红眼的小鼠,跟随在翠羽大鸟的爪旁,想必是名唤‘子衿、子佩’的双胞姊妹……

  贵峥不敢再端瞧,也不知惹了什么妖邪之物,怕她们愤怒之下撕食自己,忙惶恐的闭上双目,跪爬在地上,恨不能入个地缝逃遁。

  可他抱头撅腚的等了半晌,也未见有利刃爪牙袭过来,透过臂弯的缝隙偷偷观瞧,身旁既无姿容清丽的仙姑,也没有骇人丑陋的妖物,茫茫荒野之中,就剩他一人而已。

  贵峥晃悠悠的站起身,举目四望,空旷废弃的荒村之中,除了几座破败的泥石屋舍之外,还有落满灰尘的石磨、牲口槽之类的器物,张牙舞爪的枯树被狂风吹得嗷嗷作响,除了扑棱翅膀的乌鸦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活物可见。

  不远处山头上全是一座座枯坟,挂着白色的招魂幡,凝望过去,就如同一个个幽魂野鬼,飘飘零零的游走狞笑。

  贵峥被这种诡谲阴翳的情势快要吓破了胆,他仔细回忆所发生的一切,心下狐疑是被胭脂铺的人给下了迷药,可明明自己神智又清明的很,不像糊涂的样子,再者说,一个小小的商铺,能有这般通天的本事才怪!许是误闯了什么妖魔洞府,被魇了也不一定,现下只要找到出口,就能回到人间。

  打着如此的主意,贵峥浑浑噩噩的朝周围乱跑,可他只觉着又累又饿,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终究回到最初的破屋子,这情形,不是鬼打墙又是什么?再者,这鬼地方处在荒山之中,山外有山,岭外还是岭,估摸着三天三夜都未必能见着人烟。

  思及此,不由得心灰意冷,头痛欲裂,眼冒金星,且刚刚被障眼法骗了之后,误入腹中的‘仙酒’效力还在,阵阵卷着五脏六腑,疼得他呲牙咧嘴,冷汗直冒。只听嗷一嗓子,实在挺不住,惊惧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贵峥又醒转过来,发觉自己还在之前的荒村,可令他庆幸的是,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居然有个屋子亮起了烛火,这就足以证明,不会被困死在此了。他先是极度狂喜,竭力忍耐着腹中剧痛,大踏步的跑到茅屋外,才要敲门,可又忆起之前在仙宫的遭遇,唯恐遭了算计,便鬼鬼祟祟的悄没声上前,俯身贴在窗外,用唾沫阴湿了块窗纸,捅个洞孔往里偷窥。

  茅屋中的家具器物十分古朴素雅,壁上石砌的炉膛里旺火烧着劈柴,屋中摆榆木方案一张,容貌俊美的年轻书生盘腿坐在石青色粗布蒲团垫上,修长指尖托起白瓷茶盏,随意翻看着一叠发黄的旧经卷。

  “师妹,我这丹药炼了七七四十九日,竟还不能成,可见是缺一味药引子……”,这书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身穿素白长衫,头戴墨色幞头,更衬的面若冠玉,眉目如画。

  忽然间,茅舍中传来小姑娘的娇笑声,可等了半晌,又未曾见半个人影出来,如同千里传音,“什么药引子,师兄你且说说看?”。

  “唉,师妹不知,恰恰需要一块活人的头盖骨。可这荒郊野岭的,都是孤魂野鬼,何曾见半个活人?”,书生将手中茶盏放下,摇头叹息,脸上似有落寞遗憾之色。

  不多时,小姑娘又咯咯的笑起来,“师兄你真笨,活人头盖骨都找不到,这窗外不就站着个送上门儿的吗?”。

  贵峥倚在窗外,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头皮都扎了起来,额头上也是汗涔涔一片,他心如擂鼓,顾不上腹中绞痛,转身就想逃跑,可无奈何双腿就跟灌了铅水一般,楞是迈不开步伐。

  此刻,他的恐惧已经到了极限,精神上的弦已经绷紧,稍有刺激就会骤然崩塌,他现下只盼着年轻的书生能够不要发现自己,只可惜,事与愿违。

  书生缓缓转过头颅,俊眉修目,浅笑盈盈,只是这转动的角度已经超乎寻常尺度,说不出的诡异惊悚,他双眼直视着窗外的贵峥,如同下了锁魂咒,牵引着对方一点点往屋里挪动。

  贵峥双手牢牢扒住窗框,他知道一旦进屋,就会被书生剔除头盖骨,所以就算指节出血,甲片掀掉也不肯放松。大抵是这种态度惹怒了书生,霎时间,书生俊俏的容颜不见,张着血盆大口净生出寸长的獠牙,朝着贵峥嘶吼过来。

  由于太过惊恐惧怕,贵峥竭力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根棍子一样,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浑身都成了僵直。

  人们再见到贵峥,已经三天后的下午,他衣衫褴褛污脏,揣着袖子跌跌撞撞,跟游魂似得行走在锦霞巷。双眼空洞无神,鼻下流着清涕,这是逍遥散断顿之后最明显的征兆,神智也恍恍惚惚,逢人便拽着讲他自己去了仙宫地府的际遇,说是跟嫦娥仙子共度春宵,又说亲眼见了罗刹恶鬼。

  人们只当他被逍遥散耗光了精气神,脑子糊涂了,也不当真,只厌弃躲避,谁承想这泼皮又跑去聚源赌坊里胡闹,可让韦璐抓了现形,叫上铺子了几个打手,依着颜玖出的主意,把贵峥拖到城郊荒山乱坟岗一代,揍了个半死,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没过小半个月的时间,辰砂又被‘请’到了小靖王府,与其说是请,不如坦诚些,她是被捉拿押送去的,只不过没戴锁铐夹棍之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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