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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三章


  “沈姑娘,我……能不能留下来?”

  “……”

  “哦,是这样的,在下虽不才,但因眼盲之后无事可做,两三样乐器和几个盲文还是识得的,所以,我这意思是,既然这些孩子有所需要,那我能不能留下来做些什么?呵,当然,若是沈姑娘觉得不妥,那……就当我没说吧。”

  从私塾学馆回府之后,明珠一直在想个问题,难道,自己一生真的只是行尸走肉赖在娘家老死终身吗?既然这位姓沈的姑娘都能外出谋求生计,为什么她明珠就不可以?

  “你说你想留下来?”沈丹书先是一愣,最后,笑了:“能!怎么不能?您若愿来,这真是太好不过了!”

  于是,尽管母亲陈氏觉得女儿出来做事会辱家风,然而,到底拗不过女儿性子,就这样,明珠开始了新一轮生活。

  学馆里氛围很融洽,环境很清新,空气很美好,那些孩子们也的确很可爱很可爱。明珠在这里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稳和充实,而柳素素她们口中所说的“野男人”——正是她到塾馆做事的第七个下午。

  那日,秋雨濛濛,满庭的夕颜花在微风吹打中纷纷飘落整个台阶。明珠像往常一样,右手拄着一根盲拐,左手拿一叠盲纸,步履缓慢地,正从院中一个八字砖头雕花影壁走向另一个青石甬道。因是雨天,地上很滑,明珠走得很慢,步子也很小心。学馆内有朗朗读书之声传来,空气里落花微雨,气氛极为安静。——其实,通常像明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且又是个瞎子,一般都会左婢右仆来搀扶她的,然而,自从到了这学馆,明珠便时时告诉自己,其实她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自理的,因此,能不使唤婢女就不使唤。

  她就这么吃力走着,正好,透过开满常青藤和夕颜花的胡同巷口,一顶湖水绿的华盖轿子正自雨帘中朝这边缓慢行来。那轿子行得一派从容悠闲,被四个人抬着,它的左侧,一个小厮打扮模样的少年正撑着把山水油伞笑嘻嘻说着什么。而这时,明珠刚要摸索着走上台阶,忽然,那小厮看了她一愣,先是招呼轿夫落轿,尔后,伸手轻撩轿帘,凑近轿中之人说了些什么。

  明珠耳力极好,听见身后有人立即愣在那里转过身去。与此间,那轿中之人好似听了少年的话,略微朝他摆了手,接着,帘子掀开,一双干净得不染丝毫泥尘的云头足靴轻轻触及地面。

  那靴子缎面应该极其昂贵,上面绣有两朵银色锦花,再往上看,那靴子的主人居然有着同样明洁的气质和容貌。

  ——是一个很美很俊的年轻公子。

  二十出头形貌,穿着件月华色淡淡青衣,腰际束一条浅黄玉带,眸如点漆,眉目温润,虽无过多言语,但微微含笑间,却是清风入竹,朗月入怀。

  明珠自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当然,他的样子形貌更是无从得知,她摇摇头,正要转身拾阶上前,这时,好巧不巧地,地面太湿,她的双足一滑,手中的拐杖一颠,顿时心中一惊,就要模样狼狈摔了个狗吃/屎——

  明珠和那个“野男人”就是如此相遇的。

  相遇的方式虽然很老套,很没新鲜感,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差点错愕惊怔张大了嘴巴。

  那男子自然上前托住了她的右肘胳膊,明珠自然免于摔个狗/吃/屎的下场。两人撞了个满怀,明珠不好意思朝他笑笑,说了声“谢谢”,正要欠身就走,然而,那男人依旧托住她的胳膊不放。明珠蹙蹙额,再次说了声“谢谢”,可是,那男子仍旧一点回应的意思也没有。

  明珠面红耳赤,正窘得要猛地甩手离开,这时,在堂馆里面的沈丹书跑过来,笑嘻嘻地向她解释说——

  “明珠,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位贾公子……”

  明珠一愣。

  “嗳,就是那位姓贾的贾公子,你忘了么?”见明珠还在发愣,便凑近她耳畔:“我不是告诉过你,之前这里是一个很破破旧旧的大杂院,后来因一位公子善心,便将这里葺建成一个供很多流浪残疾孩童学习的私塾学馆。明珠,你想起来没有?”

  明珠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沈丹书说的贾公子就是此人,明珠挣脱了他,朝他颔首一礼,又微笑说了两句,不过,那男子还是没有理他,明珠心下不悦,心想此人为何如此高傲,便摇摇头,转身走人,然而,刚走一步,突然,那沈丹书又拉着她,凑近她低声道:“其实,这位公子也有他自己说不出的隐疾,他是个哑人,所以,你问什么,他都无法回答——”

  明珠顿时愕然当场。

  他是个哑人?这位感觉上去高不可攀的公子和她一样,居然也是残而不全、是个哑人?!

  明珠就是和柳素素口中所谓的“野男人”这样建立起刎颈之交的。

  兴许是同病相怜,兴许是这位公子的善心体贴总会让她找到一些舒心感,总之,两个人接下的相处非常愉快融洽,以至,两人已经好到了“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地步。

  “少爷,小的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夜阑人静,齐家三少爷齐瑜的书房里,齐瑜手里正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锦盒微笑出神。那个盒子,红木象牙雕花所饰,上面有惟妙惟肖的一对彩泥小人偶立于上面相互嬉戏玩闹。那人偶乃一男一女,胖乎乎一张小圆脸,皆是总角垂髫,模样非常娇憨可爱。齐瑜拿着它,修长的右手指尖在朦胧灯烛下轻轻转动着,他的唇畔勾起浅浅弧度,眸中在盯着那对小人偶时浮出一丝柔和,正看着,这时,他的听差荣贵轻声走了进来。

  听差荣贵顺着少爷的视线往他手里东西看了一看,先是一怔,又见少爷好像没听见他刚才问话,便“嗯咳”一声,又表情尴尬地说:“少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瑜眸光仍旧落在那小锦盒上,转动手指把玩着,过了半晌,才漫不经心道:“当讲就讲,不当讲就不讲。”

  荣贵脸上越发尴尬,思索半天,还是鼓足勇气:“少爷,小的要禀告的,是、是有关少三奶奶的事儿——”

  齐瑜一怔。

  荣贵又道:“少爷这段时日很忙,小的自不敢多有打扰,可是有句话憋在心里,这说了吧,又怕冒犯了少奶奶,不说吧,又总觉得、总觉得……嗯咳,少爷,就算小的以下冒上吧!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小的独自驾了马车到西市牌楼恒升街那边去办事,不想正看见三少奶奶和一个年轻俊俏的男人在大街上有说有笑,看让两人关系应该深厚不浅,你说我笑,竟是好不亲密样子。当然,因为隔得远,那男人什么模样小的没听清楚,不过,小的又特地吩咐来兴去暗暗查了这事儿,后来,小的得出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齐瑜懒洋洋放下手中锦盒,仍旧漫不经心的样子。

  荣贵这才又道:“三少奶奶最近和一名姓贾的公子走得很近,据说,那公子是个哑巴,出身极其神秘,且又是那个小小塾馆的捐助之人……少爷,您也知道,三少奶奶不知怎么地居然在那儿教起了盲文,少爷你看,这瓜田李下的,万一少奶奶和那位姓贾的公子——”

  “荣叔。”齐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微笑抬起脸来,表情竟是格外沉静淡然:“明珠和那位姓贾的公子如何,这些已经不关我的事儿了。那件事你也知道,我们说好了的,一年之后她要是找到了幸福,找到了可以依托的良人归宿,我自当成全她,祝福她……因此,这一年之中,她和谁结交相与,我都不会干预的。”

  “少爷——”

  荣贵一下大惊失色,因为他记得,自从六月那个暴雨天少爷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府后,就一直借酒消愁,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里喊少奶奶的名字不说,有一次,一个傍晚下午,他还神志不清地用手绢子慢慢把眼睛蒙上,然后,跌跌撞撞地,一路在弯弯曲曲的后花园里摸索行走。当时他问少爷这是要做什么,少爷不答,只说想感受一下眼盲是何滋味,最后,他一路摸着走着,走至一处地方,却不小心听见了花园的另一拐角、大少奶奶柳素素和一个小丫鬟的对话——

  “呵,这次我弄只死老鼠吓唬她,下次我就弄条毒蛇让她摸咯!人都说瞎子摸鱼靠的是运气,她今日运气好,算是惹到我柳素素的头上了,哼,这下次,就不是一条蛇、一只死耗子那么简单了——”

  “嘻,大少奶奶,你这手段可真够高明的,婢子听说,自从那次死老鼠被她摸了之后,这三少奶奶回去连胆汁都吐出来,大少奶奶,你说光是想一想……”

  少爷当时是怎样将罩在眼上的绢帕拉下来荣贵已描述不清了,荣贵只知道,从那日起,向来怕老婆的大少爷忽然鬼上身似地,竟手拿鞭子,一脚踢开房门狠狠给了大少奶奶几抽好打,据说,当时的大少奶奶被打得很惨很惨,皮开肉绽不说,只气得回了娘家住了好些日子才敢回府……荣贵虽不知内委,但大致猜得出肯定是自家这位少爷给他大哥撂了什么狠话,要不然,向来书呆懦弱的大少爷居然也敢行那狠打媳妇之事?

  当然,三少爷后来把三少奶奶送回娘家,他猜想的这是另一种保护方式,可是,如此说来——

  “好了荣叔,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这是我和明珠之间的事,总的来说,她现在与谁结交都是她的私事,我不会插手干预,行了,你下去吧,以后这些事你也不用再打听了……”

  齐瑜淡淡说完,便打了个呵欠,翻翻袖子,起身回屋睡了。

  荣贵怔怔地站在那儿,心里一万个不得起解——

  难道,少爷真的对少奶奶说放手就放手?

  再转过身去,齐瑜已经“碰”地一声轻关了房门,当真一脸没事回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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