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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月下白昙暗香来


  几位朝臣听到顾缡竟然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连这样的话都不避讳的说出来了,心里皆是一惊。若不是嵇相知道这公仪征的为人和背景,连他都不免要怀疑这两人之间是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既然陛下这样说,那...就仍保留公仪征的卫尉一职,但由卫将军降为右将军,孟大司马,你看如何?”嵇相这话里自是考虑了顾缡的愿望,可征询意见,却是问了孟司马。

  “此事但凭陛下和嵇大人做主,微臣并无异议。”孟静渊心里清楚嵇丞相这一招使的妙,简直是充分利用了顾缡容易心软的特点。之前故意给出过重的判罚,正是在待顾缡上钩。最后这个说法简直就是等于没有惩罚,现在无战事,将军本就不常设,相比之下,这带领着八百虎贲卫戍卫御前的九华宫卫尉才是实权。

  “既如此,那就这样定了,陛下仁善,公仪卫尉还不快跪谢陛下隆恩!”嵇相三言两语间就化解了这个可大可小的事端。见顾缡已无事,便带着太医告退了。

  公仪征此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领旨叩谢皇恩。作为世家子弟,嵇相帮他是自然的事。整件事情里唯一让他意外的便是女帝的态度。见她此时立刻就让自己退下,丝毫没有什么拉拢收买的意思,公仪征才反应过来,这女帝是个真纯善的人。就算看不出什么帝王之威,却也值得他忠心效力了。想到此处,公仪征再次叩首谢恩,才提起□□退了出去。

  方才的事,顾缡知道就算嵇相问她怎么处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他竟会征询孟静渊的看法,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孟静渊这个人来。

  “孟大人,你到底算是个什么官?”顾缡见宫中现在就剩下了孟静渊,也懒得再绕弯子。

  “咳咳——”孟静渊见顾缡正目露疑惑之色盯着他,也正等着她发问,却不想她竟冒出这么一句来,直逗的他一口茶水呛在了嗓子里。

  这女子简直快把他气乐了,真不知她之前都把他孟静渊当成什么人了,顺了口气,孟静渊无奈答到:“微臣本是武将,现任大司马,下辖众将及南北二军,掌管我朝一切军务。”

  “啊?!你也是个将军?!”顾缡无语望天,这大周竟是随手扔块砖,就能砸到个将军的地方么。更不提孟静渊这副比女子还美上三分的容貌,竟也能上战场?

  “朝中如今无战事,除了京畿及边关戍卫,将军一职不常设,微臣现下乃是大司马。”

  “这么看来,岂不是和军务有关的一切事物都该是你管?那为何方才是嵇相处理了公仪卫尉的事?”顾缡见孟静渊难得老实回答问题,自要抓住机会好好解惑。

  可这个问题,孟静渊却没有作答。只见他侧首望向漱月宫外寒凉的月光,半晌,才徐徐开口:“嵇大人乃是顾命重臣,朝务无论大小,皆可由他决断。陛下日后行事,只需听从他的安排便是。您是天选之人,他断不敢对您如何。”

  “那你,也是他下辖的官员吗?”孟静渊的话隐隐对上了顾缡某些猜想,她一直是知道嵇相的能耐的。只是一个大臣若能左揽朝政,右掌军务,这权力也未免大的有些过了。那自己这个皇帝的出现,对他来说,岂不是碍眼无比?

  “陛下若是对本朝官制有所疑问,不若待明日,微臣替陛下找些相关典籍来?”孟静渊见顾缡如此认真的想要熟悉朝务,再望向她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同的东西。

  “那便有劳大司马了。”顾缡闻言心内稍安,忙谢过孟静渊。她此举倒不是为了和嵇相打什么权利保卫战。只是想能快一些熟悉这个环境,她从来都是个太缺乏安全感的人。

  “陛下,不知可否容微臣送您回云光殿。今夜月色这样好,不能共赏,实在可惜。”孟静渊见顾缡也问的差不多了,便提议送她回宫。这漱月宫和云光殿间有一条长长的九曲回廊相连,也是顺着巍峨的山壁而建,一路上景色极美。

  顾缡见孟静渊又回复了这副流氓本色,直想丢一个白眼过去。但不得不说,孟静渊这个样子,倒也让她放松不少。仿佛在他面前,她不必去犹豫或者权衡自己的话,说的是不是合适得宜。

  两人沿着九曲回廊一路走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甘英和六位提灯捧香的宫婢。在人前,孟静渊须得走在顾缡身后。所以虽说是孟静渊陪她回宫,可顾缡却仍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走在这条路上。

  忽然,只见孟静渊跨前一步揽住顾缡,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就已不见,空中唯留孟大司马一句:“诸位慢行,孟某先送陛下回宫。”

  而顾缡此刻正死死的抱着孟静渊,吓的根本不敢睁眼。随着他几个轻盈的起落,再停下时,两人便落在了山巅一处高台上。

  “陛下,您可以放开微臣了...”孟静渊见顾缡仍紧闭着眼抓着他不放,不由得失笑。

  听了这话,顾缡方才顶着一张囧脸睁开眼松了手。见孟静渊肩上的衣袍已被她揪的有些微皱,心中不由得哀叹:看来这古人的轻功,像她这种每坐过山车必吐君是绝对不可以强硬模仿的。

  “陛下?”见顾缡真有些脸色发青,孟静渊也有些紧张起来,忙上前扶住她。

  “朕无妨,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样紧靠着孟静渊,让她禁不住一阵脸热心慌,忙退后一步靠在高台边的白玉雕栏上。

  “此处名为望乡台,是当年圣光武帝特为贤相东方朔所建。传说这山中集天地之灵气,在月朗星稀时,能望见东方大人的故乡。”孟静渊指着远方一片云雾缭绕的山间,柔声轻道。

  顾缡听了这话,忙踏上高台远眺,只见月下重峦叠嶂云雾重重,传说中的故乡,却不知何处可寻,心头不由得一阵发酸。

  “微臣见陛下独处时,总有些郁郁不乐,也不知怎样才能让陛下一展欢颜。之前许氏曾提起,陛下与东方大人来自一处地方,微臣便想到了此间。本是想给陛下一些宽慰,不想却让陛下伤怀了,微臣死罪。”见顾缡定定的望着远处眼眶有些微红,孟静渊轻叹一声,嘴里虽说着死罪,声音却不徐不疾,上前轻柔的替她拂去泪珠:“陛下可是思念那一边家中的双亲?”

  “朕的父母早已去世,他们一直在朕心中,不曾远隔。叫孟司马费心了,看不见也好,免得见了更生奢想。”顾缡没想到孟静渊也会有如此温柔的模样,只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自己神情专注,一时间,她竟没有避开他为她拭泪的手。孟静渊的手指纤细修长,虽是男子,却生的白若凝脂,给人一种极清爽的感觉。若不是那一点粗糙的触感,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一双武将的手。

  “微臣斗胆,对陛下的心情,道一句感同身受。微臣的父母亲族,亦尽数死于战乱。然而微臣彼时年幼,早已不记得他们的长相,这么多年,也未曾见他们入得微臣梦中来。若是微臣能有陛下这般奇异的经历,定会觉得他们仍好生的活在另一处人世吧。”孟静渊站在这望乡台上,望的却不是故乡。

  夜色迷蒙,顾缡没有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恨色,却听出他话里暗藏的辛酸:“从一个乱世孤儿,到如今的大司马,孟大人想必受过许多不寻常的苦吧。”

  听得此话,孟静渊不由得回首望了一眼顾缡。她长的并不美,但此刻她在月下静谧恬淡的模样让他连呼吸都为之一滞。想他踏破关山万里路,赏尽京中四时花,从来都只有人怀着无比的艳羡恭维他年少有为,可面前这位少女却问他,为了今日所得,他受过多少苦。

  望着顾缡那双灵动的翦瞳,孟静渊只觉得心中猛然一乱,待他回过神来方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他猛的退后几步,数个起落,便瞬间消失在了顾缡眼前。

  这货到底是要闹哪样!?就这么一声招呼不打就撤了?!顾缡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无语望天来平复了。

  在望乡台上呆愣了半晌的顾缡,正头疼着怎么找到回宫的路,忽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跃上高台。

  “陛下,孟大司马命属下前来迎陛下回宫。”待那人开口,顾缡才发现居然是公仪征。

  公仪征自己其实也是一头雾水。方才他正在云光殿外巡视,忽见孟大司马落到他面前,只交代了一句让他去望乡台接今上便迅速离去。他从没见过孟静渊这种近乎失魂落魄的模样,实是意外这个在镇南军中被将士们唤作“玉面修罗”的男子,也有如此窘迫的一面。

  那一整夜顾缡都没能睡好。第二日启程,也不见孟静渊再来参乘。听闻又换了一位骠骑将军,让顾缡立时想给这个将军满地捡的大周朝跪了。

  晚些时候,甘英将几册书呈给了顾缡,说是孟大司马差人送来的。顾缡翻开一看,其中一本即是记载了大周官制的典籍,而另一本,则是当朝所有月俸两千石以上官员的名姓籍贯和简要生平。这一看便是匆忙写就的册子让顾缡不由心中一暖,她这一刻是真心感激孟静渊的。这么厚厚一沓,怕是他昨晚回去不眠不休才能写成。

  而这样的一本册子,对即将入京的顾缡来说,实在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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