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恢弘兮天子之威

　　一连数日的奔波之后，天子的大驾卤薄终于在宣和九年十月的最后一日里抵达了宣州。

　　顾缡在京郊别苑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甘英唤了起来。这一次可比上回在昆仑山的羲和宫要隆重多了，甘英带了十名宫婢一同来为顾缡梳发上妆。

　　几位宫婢都是九华殿中人，从前日起就在这行宫里迎候天子一行。顾缡想着这些多半就是她以后要日夜相对的宫人了，便睁着惺忪的睡眼将她们粗粗扫了一遍。几人看着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已算的上是宫中的老人了。只见她们井然有序的入见行礼后，便在甘英的指挥下恭谨的上前为她绾发梳妆。

　　说到发髻，甘英便不由得有些发愁，嵇丞相早就交代过，所有仪制皆可参照皇太后例。只是他们谁都没预料到顾缡尚未婚配这一点。故而这繁复华贵的发髻肯定是梳不得了。百般为难之下，甘英只得问顾缡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像上次那样不是很好？又快又方便。”眼下顾缡的回答自然是如此的，她还未见过这个时代真正的命妇贵女是什么样的打扮，不然多半也会纠结挣扎半天。

　　结果这一番收拾打扮下来，旁的地方都用上了嵇相特别为顾缡备下的一整套女帝仪制，唯独这头上的男子装扮，让顾缡这一身冕服显得颇有几分怪异之感。

　　“陛下是我朝第一位女帝，不知还有多少规矩要从头来做，这往后，可有的忙呢。”甘英一边感慨，一边帮顾缡正冠。

　　“可不是，后宫如今再也没有娘娘了。那么多寺人都不知要往哪里摆。”

　　“留着伺候郎君们呗！”

　　大家一番接触下来，见顾缡脾气好的没话说，也都渐渐放松了下来。众人本都是官家贵女，也如甘英当初一般对这女天子没有什么帝王天威的观感。此刻心内满是侍奉女帝的新鲜和好奇，不觉间，说话也不那么注意起来。

　　“来人，请李寺正。”甘英之前一直默默的整理着顾缡的衣装。直到此刻收拾停当，才突然起身站定，着人传请主管九华宫宫人的寺正。

　　按照往昔的规矩，九华宫人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这位李寺正了。但如今顾缡是女帝，身边位份最高的宫人也自然相应的该调整为女官。甘英往后的身份，基本上便是那板上钉钉的“女官正”了，但在顾缡未曾正式下达那一纸诏书前，她还不能随意的处置宫人。故而此刻，她只得命人去请李寺正前来主持局面。

　　听她们说了半天，顾缡才明白原来这寺人就是太监，而那位李寺正便是传说中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过去她从来都是在古装片里看到太监这样的形象，以至于她印象中，太监都是尖声细气，说个话还要拈着兰花指的准青楼>

　　然而此刻走上前来见礼的李寺正却完全颠覆了顾缡想象中的那种太监形象。只见他看上去七十有余，鹤发鸡颜，精神头却还不错，略微佝着腰，神情极为肃穆。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是个太监，只怕顾缡真能把他当成御史大夫。

　　作为宫中为数不多伺候过先帝的老人，众人对他向来都是尊敬非常的。其实往日里一般的小惩甘英完全可以做主，此刻她却搬出了李寺正，让一众宫人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

　　“棠华，灵珠，将方才你们说过的话，再当着陛下和李寺正的面说一遍。”甘英此刻也是神情端肃，此话一出，只见所有宫人都立时跪了下去。两位长相秀气的宫女膝行而出，直跪在顾缡面前，都吓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其中一位梳着双平髻，颇有几分姿色的宫女还不待甘英说话，便先抢着向顾缡哭号求饶。顾缡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是那位说将寺人们留下来伺候郎君的宫人。

　　“放肆！王灵珠，你可还记得御前喧哗无状，该当何罪？！诋辱天子，又该处何刑！？"见那个灵珠竟然如此大胆的在顾缡面前哭号诉冤，李寺正即刻厉声呵斥住了她。

　　一见李寺正竟盖上来这样两条大罪，王灵珠吓得脸色灰白，全然没了方才那股折腾劲。直到这一刻，她和一众宫人才真正意识到，这上首坐着的女子乃是真正的帝王，而非寻常贵女命妇。

　　“九华宫宫女王灵珠，叶棠华，御前无状，诋辱天子，按律当处斩立决！九族以内亲眷，皆锁系流放陇西！”当李寺正用他不含起伏的声音宣布了这的个判罚，王灵珠终于承受不住，骇的晕死过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待两人皆被候在外面的虎贲卫押解下去，顾缡才反映过来这两人竟是立时被判了死刑！

　　“李寺正，这！这个刑罚会不会太重？！这！...”顾缡被一大早突如其来的惨剧惊的一时话都说不顺畅。可还没等到李寺正回话，就有两个虎贲卫进来复命，询问如何处置两个罪女的尸身。

　　这一幕让顾缡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差点就被毫无道理的斩首的往事。而正是那一回，才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可此刻她却是满心的惧怕和内疚，这任人宰割的滋味和手握他人生杀大权的感受竟同样这么让人难以承受！

　　“陛下，这两位罪女所犯的，条条都是按律当斩的大不敬之罪。尤其是这诋辱天子一条，恕老奴直言，便是诛其九族，亦不为过。陛下亦是女子，她们却不顾陛下名节，这般阴毒的将此番言论宣之于口，实在是死不足惜！”李寺正知道顾缡是给吓的不轻，却也不得不将这冰冷的规矩摆出来。他这一遭，既要让宫人们真正意识到天子和她们往日应对的朝臣全然不同，也得间接的让顾缡再明白不过的看清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顾缡此刻再仔细回想那两个宫人说的话，才知道为何甘英要请来这李寺正。原来她们说的那些话，竟是隐隐含着她要开男后宫的意思。而顾缡并不知道，这样的议论从国人们得知新君是位尚未婚配的女帝后，就已经传的甚嚣尘上。使得她这个女帝身份，一时竟成了茶坊酒肆间的笑谈。而一些更不堪的言论，顾缡彼时还不曾有机会亲耳听闻。

　　诸般流言不光在市井间广为传播，如今在宫中竟也被像模像样的当做真事来谈论。就连九华宫卫尉公仪征，也没少听闻同僚用诸如此类的玩笑调侃他。对于李寺正这样侍奉过先帝的老人来说，她们对天子这般近乎攻讦侮辱的言行，实在是罪无可恕的。

　　而顾缡也是后来才知晓，嵇相听闻此事后，竟命京畿羽林卫将王，叶两个女官的亲族百人皆斩首于市，更命廷尉撰令通告天下，着各亭长再通告下辖乡老将此案通报乡人。

　　在这样层层下达的政令中，宣和九年的“王叶宫女案”俨然成为了顾缡登基前头一件轰动全国的大案。那时顾缡完全不曾想到，她竟是以这样血流漂杵的方式，被艰难的架上了皇帝位。

　　只见李寺正刚退下去，公仪征便前来禀报万事悉备，只待顾缡下旨启驾入京。

　　在这样一出序曲下，顾缡再登上金根车的感受却是完全不同了。

　　只见她的金根车前方是森然在列的八百□□，皆身带长剑，手持凤皇闟戟为她做前引。一眼望去，尽是寒芒闪闪的刀林剑阵，气势冲天！

　　其后便是以嵇相为首的三公九卿车驾，车上皆立着天子之旌——九旒云罕。顾缡凝神细看，只见数百杖装饰着九条垂绦，绘有日月升龙的旌旗在风中猎猎飞舞，列队紧随着前方的刀戟骑兵阵。

　　而她的六马车驾后，则跟从着青，赤，黄，白，黑，赤五色安车，复有数百名军卫手持赤金大斧随同戍卫。见到眼前这个浩大的车队，顾缡才知道过去从书上看到的天子出行，千骑万乘是个怎样的场面！

　　只听嵇丞相一声令下，顿时金钲齐鸣，贲鼓雷雷，数百名虎贲骑兵高举刀戟，齐声大喝道：“威兮！”天子大驾这才缓缓开始前行，以威仪赫赫的恢弘之姿踏入了这座大周都城，向世人宣告着一个新君的到来。

　　顾缡坐在车中，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内不由得五味陈杂。这次入京的仪仗，须是与出天墉城一般无二的最高规制，所以仍是孟静渊以大将军的身份为她参乘。自那一晚的望乡台一别，两人这是第一次单独相处。然而此刻顾缡心中烦乱，倒也化去了几分尴尬。

　　“陛下今日美甚。”孟静渊徐徐开口，继而咧嘴一笑，仍是那副天怒人怨的风流模样。

　　“孟大司马的名册做的甚好，朕已尽数参习之，却仍有数处不明所言。”顾缡懒得理他那副德行，直接开口提正事。

　　“既如此，陛下可在每日朝会后，召微臣去九华殿询问。微臣自当为陛下尽心竭力，马首是瞻。”言罢，孟静渊竟一把握住顾缡的手。直到顾缡满脸红透，对他怒目而视，他才摩挲半晌，意犹未尽的放开。

　　突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只见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驾着一辆老旧的牛车朝九卿的车队直冲过来，口中大喝：“牝鸡司晨，阴阳颠覆，天亡我大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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