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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日子是一天天过去的,直隔了十几天,金钰才觉得心里丝丝难过。这种难过不是很强烈,却是不可抑制的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直到整个人都被这种挥之不去的难过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金钰病了,病得一塌糊涂,病得谁也顾不上。

  躺在床榻上,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幔帐,细细琐琐的花纹延满了真个幔子。外面漆黑一片,只窗上透进微弱的光。雕花的窗棂子将那灰暗的光隔开,分割成极规整的小块,每一块都有自己优美的形状,各不相同,金钰看得发呆,那一条条的窗棂仿佛一张网,扭曲着,向自己扑过来,她忽得坐起身来。唬得小枣忙到近前:“二姐儿怎么了?”

  金钰揉着恼人子,半晌才说:“有酒吗?”

  小枣愣了一会,问:“后面好像有酒,姐儿要酒做什么?”

  “我得喝几口,要不然我睡不着。”金钰将衣裳披上,下了地。

  家里出了这么些事儿,小枣也理解金钰,左右劝了半晌,金钰只说自己睡不着,今儿喝几口,迷迷糊糊睡了就好了。

  自那日起,金钰便每日喝上几口才能睡去。

  待二爷烧过三七,周家老爷带着周家奶奶驱车道了金家,金钰趴门往外看,见周家老爷面带愧色,心中不知道是什么事。周家奶奶直进了西厢去见二奶奶。金钰叫小枣到西厢听着点,有什么事也好说与自己听。

  没出半刻小枣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金钰见她满色慌张,便问:“什么事?”小枣立在地上,不知如何开口,急的金钰蹙眉嗔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说。”小枣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周家奶奶她……说是要退亲。”

  金钰愣了片刻,才问:“她家要和我退亲?”

  小枣看着金钰面色不善,点了点头,劝慰说:“姐儿可别上火,周家太没道理,这亲都定下了,怎好说退就退呢,你放心有太爷呢,定……”

  话没说完,只听正房门“哐啷”一声大响,金钰忙推门去看,见周家老爷已被推了出来,金石开一脸怒气站在门前,怀中抱着个包裹,破口大骂:“滚!漫说你家要退亲,就不是不退亲,我们金家的闺女也不嫁你们这样的势利人家。”说罢便将包裹朝着周家老爷砸过去。

  周家老爷被打了正着,向后倒退几步,一脸羞愧,低头道:“这事儿……却是我们周家对不住金家……”话音未落,西厢房门一开,周家奶奶推门出来,哼了一声说:“金太爷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呢?”转头又见着金钰,斜眺一眼也没理会,径自站在院子当间,仰着脸儿说:“今儿你们金家说我们见利忘义也好,说我们势利小人也罢,我们都无话可说,我们早就找算命的先生算过了,你们家金钰命硬,命里克男人,盈池可是我家顶梁柱,往后我们全家都指望着他,若是真被你们家金钰克死了,我们怎么办?”

  周家老爷站在一旁面满通红,轻扯了周家奶奶的袖子,小声说:“少说两句。”周家奶奶却将袖子一甩,道:“今儿叫你来就是跟他们家把话说明了。”

  金镇媳妇从东厢推门出来,听了说:“周家奶奶听谁说我们二姐儿克男人?没有的事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周家奶奶眼皮一翻,也不正眼看金镇媳妇,说:“算命的说的,再说了,瞧瞧这事儿不明摆着吗?大爷,二爷,二少爷,接二连三的,不是金钰克爷们,难道你们金家还有旁人克爷们不成?”

  一听这话,金镇媳妇心里一紧,不言语了,大爷,二爷,金铮出事儿都是在她过门之后,要是扯上她可不好了。

  见她不说话了,周家奶奶又说:“我们早就想来,可二爷三七还没过,想着总算是定亲一回,总要讲些情面,这才等到今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们总不能拿着儿子的性命做赌注不是?”

  金石开气的浑身栗抖,指着周家老爷说:“来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张祥早看不下去,带着周老宝子拿着扫把将周家来也连同周家奶奶一并赶出了大门。被赶出门的周家奶奶朝门里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若不是前些年看你家有些家底子,我能找人和你们家说媒?”周老宝子站在门前,听她说起没完,便抄起手中扫把挥了起来,周家奶奶手一叉腰瞪眼道:“怎么?金家现在一个大钱儿都难拿出来,一个看门儿的奴才还敢打人了?”

  周老宝子,将扫把在她面前晃了又晃,狠狠道:“我啥时候打你了?我扫地不行?我金家门口有两坨大粪,我得扫干净!免得脏了门楣!”

  周家奶奶自是听出周老宝子拐弯骂她,指着他还要骂,却被周家老爷拉上了马车。周家奶奶仍是不服,掀开车帘子嚷道:“金家奴才都这么没规矩,金家的姑娘个个抛头露面,能嫁出去就怪了,我们周家是正经人家,可不要这样的媳妇!”

  金家正堂里,金石开气的还在发抖,见二奶奶坐在一边哭泣没完,恼道:“哭,哭,你就知道哭。”二奶奶吓得紧忙抹了眼泪,极力忍着泪水。金镇媳妇偷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金钰,见她倒没什么不好的神色,才说:“要说这周家也真是,亲事都定了这些年了,怎么好说退就退了呢?要不咱去找媒人去他家说说?”

  “说什么!?”金石开瞪眼,“就那样的人家,金钰对亏没过门,要是过门了,还不是受罪!?”

  “可,金钰眼见着就十三了,周家这一退亲,传出去婆家可怎么找?”二奶奶还没说完,眼泪又掉下来。

  金石开看了看金钰,心中不免心疼,刚要张嘴却大咳起来,金钰忙上前捶背,半晌金石开才道:“这事儿以后再商议。”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家退亲的事儿,没几天全岳城就都知道了。李季每日往来家中和作坊,也听了许多消息。这日骑马到了作坊,远远见了一个人穿着江绸的长褂,胳膊上架着一只小鹰,正瞧着刚刚做好交上来的物件。李季翻身下马,跑到近前给他施了礼。何昭见了他,便将胳膊上的小鹰递给边上伺候的小厮,问道:“戚家庄的宅院大多已经得了,你可与他家说好了验工的日子?”

  李季回:“爷放心都定好了。”

  因这些日子作坊里接了不少定制,何昭便干脆让人在作坊边上盖了个小院子,自己住了下来。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不过山石花鸟鱼池一应俱全,后面还特意建了个灶房,每日特请了城里的厨子来烹制三餐,何昭住的倒也惬意。这一住就是几个月,不过三五天回家一次,给父母姨娘请安,今日见李季从家回来,不免问家中如何。李季回:“一切都好,只是老太太和姨太太念叨爷,说是明日叫您家去看看。”

  何昭点了头,李季又说:“还有表小姐,叫人送了这个给您,说是作坊上难免简陋,只将这个荷包待在身上,便能驱散蚊虫。”

  何昭“唔”了一声接过来,只见是个青绿色的双耳荷包,也没细看就顺手递给架鹰的小厮。又问李季这几日岳城里可有什么消息。李季想了想,说:“要紧的事儿没有,闲事儿倒听了一桩,金家被人退了亲。”

  何昭皱眉,问了句:“金家三少爷被人退亲了?”

  “不是三少爷,是金家二姐儿。”

  何昭哦了一声,点头说:“许是见金家如今落魄,才去退亲,不过这退亲的人家可有些不仗义。”

  “谁说不是呢,您知道是谁家不?就是城东香料铺子的周家……”李季说的正起兴,何昭却一摆手:“行了,这些个闲事与咱们无关。”李季便不再说,何昭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又说:“姨妈来岳城时日不短了,我托人找了几处庄子她都没看中,正好前几日有人与我说旧都往北有一处庄子,一会你回去和姨妈说说,若是明日得空我回去打点一下,你带他们去看看。”

  李季一笑,说:“怕是姨太太不稀罕那庄子。”

  “还没看,怎么知道相不中。”何昭提步进了院子。进了院门并没有影壁,只立了一块硕大的山石,从远处引来的山泉积成了个不大的池子,池鱼济济,绿苔漫布。李季随在何昭身后上了抄手游廊,说:“上次爷给姨太太找的院子我瞧着就不错,可姨太太和老太太都没瞧上。”

  何昭深吸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先领着她们去瞧瞧再说。”

  李季暗笑应下,又听何昭嘱咐些与洪家打交道万要留心等语,李季自然记在心上。何昭拣了个石头墩子坐下,才说:“我还有事找你。”说着让他在一边坐下。

  李季依旧站在一旁,说:“爷有事尽管吩咐。”

  “黄师傅来这出了不少力,可自打金家二爷死了之后,我瞧着他有些不安,依我看不如你去找他,若是想回金家我也不强留,工钱照付,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何昭说

  “爷要不提这事儿我还忘了说,前儿还有几个金家的工匠找了我,问我咱家工钱多少,说是金家本就十分艰难,如今二爷一死恐怕难以支撑,想着找个新东家呢。”李季说着给何昭倒了茶递过去。

  何昭接过茶,抿了一口,蹙眉摇头:“以前我去请黄师傅来,那是因为做生意看重的是利,利字当头各自都是为了自家的生意,无可厚非,不过如今金家如此艰难,我既不会没来由的去帮他,也不会踩上一脚,以后金家出来的人,我这都不收。”

  “何苦呢?您不收,洪家那出高价钱收着呢,您没瞧出来,洪掌柜的不把金家置于死地是不能罢休了。”李季撇嘴说。

  何昭将茶碗放下,说:“洪兴辉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不过,咱们管不了金家,只管好自己家,落井下石的事儿还不是要干。”李季点头应了,待到伺候何昭用了午饭才又策马回了何府。

  次日一早,李季洗了把脸便要出门,却瞧见冬喜从园门里出来,见了李季先是一愣,脸色微红又转身回去了。李季也没在意,只听大门上有人声,料是何昭回来了,便迎了出去。还未到门上,便见大门上的家人已牵着何昭的南藩马从角门进来。李季三步并成两步赶上去,正见何昭跨步进了门,忙低身笑着行礼,何昭将攒丝马鞭扔给李季,问了声:“我爹可起了吗?”李季回:“这几日太爷都是卯时初刻就起了,我叫人往里头报去”

  何昭将手一摆说了声:“不用。”也没停步子,径直往正屋去给何家太爷问安。何老太爷这几日精神极好,早早便起身洗梳,此时正手拿着剪刀,端详地上摆着的那棵半人来高的金桔,听脚步声近了,抬头一看原是何昭挑帘子进了屋子,忙将剪刀放在一旁说:“今儿怎么回来了?也不叫人告诉一声。”

  何母闻声从里屋出来,见着何昭更是眉眼具开,拉到近前说:“支使个人来告诉一声,我也好给你预备饭,你瞧芋羹现做也来不及。”

  何昭扶她坐下,说:“儿子已在作坊上吃过了。”

  何老爷不免问些作坊上的事,何昭如实说了。听作坊如今已渐稳壮,何老爷自然欣喜,捋着花白胡须不住点头,又说:“按说这个洪家便是咱们的恩人,若是没有洪掌柜焉有何家今日?做人不能忘本,逢年过节你定要去探望,况且洪家遭此不幸,你当更尽心做事。”

  何昭躬身道:“儿子自会处理。”

  正说着,门帘子一挑孙妈妈进屋笑道:“姨太太听说大爷回来,着人来请呢,说是好几日没见想的不行。”

  何母笑着起身,说:“这里没事儿了,快去见见你姨娘,这些天可没少惦念你。”何昭应下便要出门,却听何母又说:“你且等等。”说罢便转身进屋取了个巴掌大的圆盒出来,递给何昭说:“这盒胭脂你给佳晴送去,我这老模样用不上,存着也是糟蹋,给她用吧。”何昭伸手接过,这才出了门。

  何昭绕过月亮门,进了西侧院,见姨妈正早院子里等着,何昭上前请了安,姨妈一面拉着胳膊往屋里去,一面说:“怎么这么些日子不回来?我早就盼着你来,快屋里坐着,我叫人预备了你爱吃的芋羹和春茶。”

  何昭被拖着进了屋,问姨妈身子可好,姨妈道:“都好,只是年岁大了,难免有些腿脚疼的毛病,也不碍得什么,亏佳晴这孩子有心每日必给我揉腿的。”因为姨妈提起佳晴,何昭便问:“妹妹可好?”姨妈笑道:“她也好,就在里间呢,你去吧。”何昭道:“我今儿来是和姨妈商量个事儿。”

  姨妈笑尤在脸上,心下琢磨着何昭说些什么,便问:“什么事儿与我商议?”

  “姨妈托我打听置办宅院田地的事我已经着人问了,如今旧都往北不过十几里有个庄子,良田屋舍都是好的,我想着若是姨妈若是有意,不妨去看看。”

  姨太太一愣,尴尬笑了笑,说:“也好,也好,我们母女在这住着也日子不短了,原该挪出去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孤儿寡母的不懂什么,也不必看什么庄子不庄子,你瞧着好就置办下来,我便带着佳晴走了。”

  何昭听这话有些不妥,忙起身道:“姨妈别误会,便是姨妈在这住上十年八年也不妨事,我只是想着姨妈托我办事,那处庄子的田地又都是上好的,才与姨妈说说,这样一想那庄子未免远些,我再托人找其他的便是了。”

  姨太太这才抿嘴笑了:“庄子的事儿不急,往后机会多得是,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快进屋看看佳晴去吧。”

  何昭顿了顿,说:“作坊上新接了一批活,不少伙计又是新来的,我就不耽搁时间了。”说着从袖袋里掏出那盒胭脂又说,“这是我娘托我给妹妹带来的,就劳姨娘转给妹妹吧。”

  姨太太还想留,无奈何昭执意要走,苦留不住只得一路送道西园门上才算罢了。姨太太见何昭背影转过月亮门方回身进了屋子,见佳晴倚在门上便说:“方才你可听你表哥说的了?”

  佳晴低头垂目,点了点头。

  姨太太一笑说:“你也别恼他,作坊上的事多,忙还忙不过来,总好过那些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表哥说那庄子的事儿,不是要赶我们走?”

  “没有的事儿,你别多心。”说着姨太太将那盒胭脂那出来说,“何昭给你的,快拿着。”

  佳晴低眉顺目,说:“我都听见了,是姨妈给我的。”

  “傻孩子,你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还不知道,即是他自己给你的,也要说是你姨妈给的。”说着已将那巴掌大的圆盒子塞到佳晴手中。

  佳晴寻思片刻,才露了笑,点头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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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金寿纯死后,金石开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本还勉强支撑着查阅些铺子上的账目,待入了冬却连炕也起不来。只得让金铉帮衬着金镇管着铺子和作坊上的事儿。金镇则将铺子上的账目拢在自己手里,看也不让金铉看一眼。金铉本也不擅理账,倒是处理作坊上的事十分顺手。做什么物件应用什么木料,什么料什么纹路,怎样描画雕刻都得心应手,甚至还和作坊上的老工匠学了营造宅院,磨砖对缝,木料防蛀的本事。

  金镇一心忙着铺子,家里是也顾忌不上。二奶奶身子越发不好,连家事也全交给金镇媳妇管着。金铉一面看顾着作坊,一面侍奉金石开,每逢金石开身子好些,便问些作坊上不明白的事儿。金石开便逐一告之。金铉的的木工手艺日益精湛,就连建院子用的砖瓦也十分通晓。可金石开却依旧闷闷不乐。

  待已过了冬至,金石开自觉身子抗不过冬天,便叫了金镇金铉两个,交代往后作坊上的事全交给金铉,铺子上的事便由金镇管着,金铉不免哭上一场,金镇也劝:“爷爷你别多想,大夫说熬过着冬,待到开了春你便能大安了。”

  金石开叹气摇头:“我已是一把年纪的人,闭上眼睛倒也省心,只是惦记着你们几个孩子。”说罢老泪纵横。

  金镇低头不语,心里不是滋味,忽想起作坊上接了个肥美差事,县衙翻盖营房,这样的活计谁都愿意干,给朝廷干活不愁没有银子,而且营房不少,如今入了冬,也该到了交工的时候,只待朝廷上来人验了工,金家就收银子了。这样的好事一定要说给金石开听听,没准老人家一高兴,病就能好一半呢。

  金镇说完之后,金石开果真笑了,看着两个孙子一个管铺子一个管作坊,金家木店也有些起色,老爷子心里能不高兴吗。可转念一想,又担心起来:“素日里洪家勾结衙门,他们总有些交情,没得将这样肥的活计交给咱家,你要仔细掂量,做工和用料都上心些,千万别让人家挑出毛病。”

  金镇将头一扬:“爷爷您尽管放心,咱们金家的手艺在这摆着,他们是仰慕咱的手艺。”

  金石开心中略畅快些,也没像他所说的熬不过这个冬天。直到了春节,金镇媳妇给家里人一人做了件薄褂子,算是新衣。年货多少置办一些,却还差得多了。又有二奶奶娘家来人送了三袋子粟米和鸡鸭等物,才算是将年货备齐了。娘家舅舅见了二奶奶这般模样,自是心疼,从怀里掏了半串钱塞给金钰只做压岁钱。金钰自然不要,舅舅却说:“如今年景好,地里收成也好,不似以往兵荒马乱的,我们有些闲钱,以前金家势盛的时候也没少救济我们,这些钱不算什么,你且拿着,将里外衣裳都换了新的吧。”

  一席话说得金钰咬唇不语,点头收了。

  没出几天,舅舅又托人捎了猪肉黄羊,江鱼山珍。又有金钗婆家也来人送了糕点白糖,鸡鸭鹅蛋。金钗自知家中出了这等大事每日必是以泪洗面,本想回家探望,尹家也是通情达理,出了这样的事没得拦着金钗。谁想金钗未等上了马车先吐了一阵,吓得尹家太太忙请了郎中来,一诊脉竟是要喜了。这一来是万万不能回来了,一是有孕在身,二是金家大丧未过,按着旧习是不能去的。金钗只好包了十两银子叫人一并捎去。

  一家人总算过了个好年。年初一,金石开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才回房歇着。金铃过了年也有十岁,金石开本想着要给金铃请个先生,金镇媳妇却咧嘴说:“家里不比往年了,若是再往外拿请先生的束脩和嚼用怕是十分艰难。”金石开也就作罢。金铃倒是激灵,一笑说:“请先生做什么?管得严不说,还未必教得好,我三哥是个秀才料,三哥哥教我比先生教还要强呢。”一家人都笑了。

  年关一过,县衙便差人找了金镇,说是去年秋天翻建的营房也到了限期,要验工。金镇也不在意,带了几个人往新建好的营房查验。

  没想到了营房,早有县衙县丞在那等着。金镇上前抱拳行礼,县丞却板着脸冷哼一声:“开始吧。”

  金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请老爷查验。”

  县丞巡了一圈,顺手从地上捡起个碎料,说:“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倒请了个懂行的人来。”说着叫随从叫了个人出来,这人四十几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到了近前先给县丞行了礼,县丞才说:“你在营造司帮过工?”

  那人回:“小的在营造司帮了半年的工。”

  “那你就查验查验,若是有半句虚言,县老爷决不能饶了你。”县丞也不用正眼看他,只将手里半截碎木料扔在他面前,说,“我刚才看了一圈,都涂了漆,面子上看是极好的,可谁知道里面瓤子什么样?这是我在地上捡得碎料,想是翻建的时候有些碎木料掉下来,你瞧瞧这木头好是不好?”

  那人拾起木料看了看,说:“这是老料,可有些朽了,使劲一掰就得碎。”

  县丞听了看着金镇:“金镇,这可是朝廷的活儿,你也敢偷工减料?”

  金镇一愣:“笑话,小的哪敢?”

  “这碎料怎么说?”县丞脸色阴沉。

  “这……也不能凭一块碎木头就说整个营房都是朽木建的吧?”金镇有些急了。

  “这是朝廷活我可担待不起,等查验明白了再说罢。”县丞甩袖子要走,却被金镇拦下:“大人您别走啊,这说话的验工之后给工钱……”

  没等金镇说完,县丞厉目呵道:“大胆!您们金家欺瞒官府用腐料翻建营房,还敢提工钱!?”

  “我用的都是些上好的料,怎么就说我用腐料?”

  “废话少说,你说你用的是好料你把这些翻建营房用的木料退了漆我看看!”县丞冷笑这说。

  “退漆?退了漆,这些料可就都废了!”金镇惊愕

  县丞径直往外走,挑帘上了轿子,扔下一句话:“废不废的是你们金家的事儿,我劝你快些将漆退了,若是耽误了限期,拉你到衙门上挨板子!”

  金镇傻了眼,一股风跑回家,将事情告诉了金石开。

  金石开本就陈疾在身,听金镇如此一说,更是急火攻心,当天夜里便又一病不起。将金铉叫到跟前,说:“你平日里最是熟悉木料,这事儿得你去办。”

  “孙子我……”金铉垂头站在炕边,憋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办。”

  金石开叹了口气:“你和你大哥一起去,把事情说清楚了。”

  金镇戳在一边,也低着头:“没办法,这事儿谁都没辙,县丞就让把漆退了看里面的木料。”

  金石开无力的躺在炕上:“没辙也得去,漆退了,木料也就废了,这么一大批料多少银子?限期眼见着就到了,没得吃官司。”

  哥俩都不说话,四目相视一眼退出了房门。

  金钰站在门口,见两个哥哥出来了,简直是一个高蹦到他们面前:“这事告诉爷爷干什么?”没见着他老人家身体已经不行了吗?金钰真想揪住这两个暴揍一顿。

  金镇瞪了眼睛:“去去,一边去,哪都有你,你要真行,这事儿你去办!”

  “我去就我去!”金钰说这话真不是赌气。这事儿她也听金镇说了,明摆着是县丞刁难,金钰咬牙:“你们要是不去,我就去!”

  金镇对金钰是十分了解的,上下打量着她:“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可你才多大?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还跑到县丞跟前说话,人家理你吗。”

  “这会子谁说话都不管用,就银子管用,你去给我预备五十两银子吧。”金钰说

  “五十两?”金镇差点喊出来,“你当我会生银子呢?没有!”

  “没有是吧?好,你就等着挨板子吧,这活儿可是你接的。”金钰指着金镇说。

  晚上的时候,金镇坐在炕沿上一口一口的抽烟,这是他今年刚学会的,有时候抽的急了还咳嗽几声。金镇媳妇一面做着针线,一面说:“你可别听二姑娘的,才多大的人儿?还能出去办事儿?漫说是她个姑娘家,就是我也不敢在县丞面前说句话,那是县丞!她当是咱家太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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