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日头渐高,外头熙熙攘攘,时有哒哒的马蹄声经过,士兵的笑闹声很是响亮。

  狩猎马上便要开始,用过午膳后,换了身方便骑马的衣袍,兄弟二人一同到马场挑马。

  说是挑马,其实只有萧绎需要挑,像萧齐这样已参加好几回春猎的人,一般会直接带自己的爱骑来。

  可供挑选的马匹并不多,萧绎很快便牵着一匹马走出来,见大哥正摸着爱骑的马鬃,与它轻声说着话,它还偏过头蹭了蹭主人的脸,十分顺从。

  他心下一动,牵着马走上前去,伸手轻抚它的脖子:“大哥的这匹马……腿力惊人,步速极快,是唤作越影?”

  萧齐点头,看着爱骑的目光颇为自豪:“王驭八龙之骏,四名越影,逐日而行。它若跑得不快,如何当得上此名?”

  “真羡慕大哥得此好马,此回狩猎的魁首当属大哥了。”萧绎道。

  萧齐笑了:“你这话莫不是在恭维大哥?狩猎不比赛马,可不是马儿跑得快便能获胜的,关键还得靠箭术。说起来,你的箭术可比我好上不少。”

  萧绎没应声,目光却一直在越影身上流连,连手里牵着的另一匹马不耐地扯了扯缰绳,也未把视线转过去。

  他虽面无表情,眼神平静,但萧齐若看不出此番举动所为何意,便白当他大哥多年了,温和问道:“阿绎你……可是想骑越影去狩猎?”

  萧绎闻言似是错愕,顿时转脸退了一步,低头望着手中的缰绳:“大哥误会了。”

  误会?

  这分明是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哪能是误会?

  依规矩,皇子年满方可参与狩猎比试,他想,阿绎定是想在初次比试中拔得头筹,好争一把威风。

  只是,马儿认主,虽然之前阿绎曾借越影练习骑术,但基本都是由他在一旁看着,越影表现得十分乖顺,狩猎却需分开行动,没有他在身侧,不知阿绎能否应付?

  “阿绎,你先上马试试,若越影肯听你话,大哥便借予你骑这一回。”萧齐用手松松抚着它的脖子,示意萧绎过来。

  萧绎站在原地,似是迟疑了片刻,才迈步上前:“大哥好意,我便一试。”说罢抬脚踩上马镫,一翻身便稳稳骑在马上。

  越影在感受到有人骑上来时,前后交踏了几步,鼻孔喷着粗气,萧齐忙拍着它的脖子,轻声安抚:“越影,嘘,一会儿阿绎骑着你,你得听他的话,莫要胡来,乖。”

  它跟随主人多年,略通人性,仿佛被主人消平了不安的情绪,只是高高甩了甩马尾,表达被主人以外之人所骑的不满。

  萧齐拍拍它的脸,将马缰交给一脸淡定望着自己的二弟,让他驾马跑两圈。

  不知是萧绎驭马有术,抑或是越影听了主人的话,瞧着一人一马倒是相处和谐,他微微放下心来,翻身跃上萧绎先前选的马儿,与他一齐前往出发狩猎之处。

  ******

  狩猎为期三日,每日未时起,至酉时前归营。

  头一日比试的主角是二位皇子、世家子弟及年轻的武将,章和帝及其他大臣这些父辈级的人物便不凑后生的热闹了,与营区设酒宴,观摩战况。

  萧绎与萧齐双双乘马而至,此地已有不少蓄势待发的等候者,平日有几分交情的笑着与两人打招呼。他点头回礼,余光却留意到立于章和帝身侧的萧景,神色复杂瞄了他们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做贼心虚?

  未及深思,立于高台的小哨兵已燃起两旁的火把,手中高举的鲜红短旗迎风飘扬,众人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持弓,俱凝神注视同一方向。

  忽而——

  火焰一动,短旗一挥而下,几乎同时,长长的马鞭狠甩于马臀上,嘶鸣声,踢踏声,震天动地,沙土飞扬,十数道身影顷刻便隐没于山林之间。

  比试正式开始。

  ******

  午后日光愈盛,却透不过枝繁叶茂的遮天密林,萧绎手执缰绳,目光紧追一头花斑野鹿,两旁各有一人策马追赶,其中一人甚至已抽出羽箭,朝前方瞄准。

  萧绎未动,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驾马,耳后猛然闪过一道利箭破风之声,他侧头一避,眼瞧着那箭直直刺入野鹿略过的树干上,不由得暗笑,身下的马儿跑得愈发快了。

  方才射箭之人已落于后头,打算换向另寻目标,另一人却依旧紧随他身侧,似乎势要与他争夺前方拼命奔跑的野鹿。

  萧绎眉心一动,眼见它逃窜的路线愈发深入,旁边的人又表露出目无一切的执着,继续追捕只会失了乐趣,便不欲再追,准备勒马回头。

  岂料原本相离不过几寸的人突然一扯缰绳,连人带马大拐了半圈,毫无征兆横在他前头三米开外。

  萧绎立时拽紧马缰刹住马头,越影被勒得长声嘶鸣,两只前蹄离地足有一米余高,他俯腰紧贴马背,堪堪稳住身子,却惊闻马后震响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声,似是小鞭炮爆炸之声,暗道不妙,即刻弃弓抱住马脖。

  不出所料,越影为突如其来炸响脚边的声音受了大惊,前蹄落地瞬间便急速狂奔出去,马上人除了紧抓缰绳防止被它颠落外,别无他法。仅有岁的身躯过于轻盈,且手脚长度有限,只消一个晃神,便可能被抛离马背。

  他尝试安抚越影,然它全然不理,只顾不要命般横冲直撞,不断跃过横亘山路中的障碍,而爆炸声便会再次响起,引来马儿又一轮加速。

  头已极其靠近马背,略硬的鬃毛刮着脸庞,颠簸混乱之中,他终于发现令马儿接连受惊的罪魁祸首——

  马鞍下方藏着一个开了小口的小袋,只要马儿的前半身仰起,小袋内便有形如蝌蚪的白色物体掉出,伴随有沙屑,一落地便发出爆鸣,与市井上孩童常玩的砂炮十分相像。

  如此看来,此事必然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上一世萧齐之所以坠马,恐怕便是由此而生。

  临行前萧景异样的神情再次浮现,萧绎在心底冷笑。

  李皇后为人阴险毒辣,其子能做出此等卑鄙之事,自然不足为怪,当真是尽得真传。

  ******

  哒哒,哒哒,哒哒……

  越影依旧未有半分停下的意思,山林重重逐渐光亮,一抬头豁然开朗,却见一方断头崖已是近在眼前。

  若大哥在此,说不定能控制这发了疯的马儿,然现下是不可能了。

  萧绎当机立断,暗自运功调息,于马蹄离崖边仅余半尺之时起身一跃,与失控坠落的越影分离,旋身落在崖头一角。

  所幸,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方才夹紧马腹用力过猛,如今双足触地才发觉阵阵酸软。

  险险站稳的萧绎垂眸望着身影渐小的马儿,心腔跳得跟擂鼓不相上下,喘了两口大气,正欲往后退,脚下竟突然小幅摇晃松动……

  是地动!

  为时晚矣,整个人已飞速往崖下坠去。

  萧绎下意识伸手一抓,扣住吊在崖壁上一根枝干,然而地动震落的碎石愈发地多,摇摇欲坠的少年被泥沙蒙了眼,再躲不开硬石,只觉额头一痛,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意识全无。

  ******

  酉时已尽,楚元一身玄铁甲立于章和帝后侧,见长子楚长歌下马走来,身后士兵拉着一车战利品,满载而归,眉宇间不禁露出丝丝喜悦与骄傲。

  章和帝含笑望着愈发出色的少年郎,待他行至面前行了礼,才挑眉看向猎车上最为显眼的灰狼,扬声赞许道:“不过第二回参加春猎,便猎得一头灰狼,长歌,你可比当年楚大将更胜一筹,后生可畏啊!”

  年仅十三便已进军营历练过的少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抱拳朝他垂首道:“皇上过奖。”

  章和帝打心眼儿欣赏这位年少有为的男儿,去年更将他召进宫,做太子萧景的侍读陪练,亦是希望他将来能成为这个儿子左右臂,助其功成大业。

  回头看了眼木着小脸站得笔直的三儿子,他心中暗叹,朝少年点点头:“去罢,晚些朕有重赏。”

  “是。”楚长歌退到一旁,与众人一同等待陆续归营的其他人。

  “目前猎得灰狼的只有二人,一是你老楚家的长歌,一是谢老尚书家的谢然,朕的两个皇儿倒是没一个有消息的,真不给朕长脸啊。”章和帝长舒一口气,负手感慨。

  楚元低声回:“二位皇子骑射了得,这会儿还未出现,指不定能猎两头狼。”

  章和帝却笑了:“原以为爱卿憨厚老实,吹起牛皮倒是不怕大。”

  两人儿时相识,数十年交情,虽为君臣,私下相处却更似老友。

  楚元也笑:“大概,物以类聚罢。”

  说话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齐齐往山林方向望去,只见大皇子踏着暮色疾驰而来,身后的猎车空空如也,正面面相觑,萧齐却飞快翻身下马,几乎是扑在章和帝跟前,温和的声线隐含丝丝颤抖:“父皇,二弟不见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章和帝当即皱了眉,沉声道:“齐儿,此话当真?”

  萧齐应了声是,将自己回途后未见二弟,重入山林策马奔走寻找,人影儿找不着,却发现二弟头上的发带落在山林深处,周围的步迹一片凌乱的经历,一一说出,求父皇派人寻找二弟下落。

  “来人,”章和帝肃声下令,“给朕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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