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章 君子世无双
《大启王朝史志》：
天合六年九月下旬，光与影出使外国，游说诸邦，合纵连横。天合八年九月，使团回朝，文牒文书若干，珍珠玛瑙玉石翡翠，黄金白银无数，有稀世珍奇靺鞨宝等。王大喜，设宴群臣。九月中旬，北夷来犯，王师出征，攻伐数月，直捣黄龙。初，金歌质子昭南王幸得相救，易名白影，今得以正名，荣登九五。
窗外一阵风，有了纷纷的落叶。
今天是华光出使的日子。
花凛坐在御书阁里的软榻上，执着奏折做些批示，露在外面的手有些发紫，天冷了。一旁的侍女想为他添件貂裘，却被他摆手阻止。空空荡荡的御书阁，窗外的风沙沙作响，他心不在焉，有些难受。以前，夫子若是出使，最后总会来这与他道别，不知今日，他是否还会再来。
案几上的茶也凉了，瓷杯冰得透骨。却举杯，仰头痛饮，冷得身上打了个寒噤。
心乱如麻，眼睛盯着奏折，却再也批不下去。
“王上……”边上的侍女小心提醒，“华大人来了……”
猛一抬头，那抹白色果真映入眼帘，脸上一扫方才的阴霾，抑制不住满是欣喜。
华光在阁下跪礼，平静如常：“臣特来向王辞别，愿王谨记初心，谨记百姓。”
花凛居高临下，短暂欣喜过后，见他恭敬跪着，不知怎么，心里泛起酸涩，张了张嘴唇，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你来了。”
从阶上迈下，脸上挂着微笑，没说平身，没说免礼，而是亲自将他扶起，眼里泛着光。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毕竟你现在一定恨我，你该恨我的。
“臣不会打破约定……凛儿，我会很快回来。”看到花凛眼中的受伤与不舍，他不忍狠下态度，也无法硬着心肠说话。
却见他眼中的态度越发浓烈，自己知道不能再呆着，匆匆抛下一句“臣告退”，转身离去。
秋风打着落叶簌簌而过，远处仿佛飘着思忆的箫音。
背后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整个箍住，腰间已经扣上纤长有力的双臂，耳边打来温热的呼吸，殿内很静，空气似乎凝结，默了许久。
“早点回来。”
声音中悲伤而近乎恳求的语气，让华光的心跳莫名漏掉了一拍，反而难过起来。
“好。”
推了推箍在腰间的双臂，推他不过，反而抱得更紧。无赖得像个孩子。
花凛显得十分满意，闭上了双眼，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拥着他不想放开，这样的温暖，许久没感受到了，日后也会越来越少吧。
侧着头，似有若无地吻了下他细嫩的白颈，低语喃喃。
“嗯？凛儿说什么？”
花凛终于放开，却迅速转身，黄袍兜了一袖风。
“摆驾回宫。”
他不能让夫子看见他脸上的泪水。
因为他刚刚说的是：
华光，我爱你。
一路走到王宫门口，抬眼望去城墙外等候多时的一纵车队，为首的还是王帝的侍卫队长追雨，心情有些复杂，王对他……太上心了。摇了摇头，既为人臣，定当不辱使命，这一趟出使燕月，意义重大，无需他想。看见白影从帷裳内探出半个身子，冲他欢脱地挥手，稍稍加紧了脚步。
正当迈上马车，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随后是方御医清邈的声音。
“哎，等一下，华大人，请等一下……”
华光回头，见方玩世又是一头跑乱的卷发，在他面前猫着腰哼哧哼哧，喘了一大口气，才缓缓直身，行了一礼。他们私下有些交情，华光猜测，这一来，不会又是托他带药吧。
“华大人，这是药方，听说燕月的袭香泊特产香鱼，香鱼髓是珍稀的……”
方玩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忽然不知哪里闪来一条灵巧的白影，咻一声从他面前掠过，手中一空，不远处的草地上得意地蹲着一只雪白的狐狸，嘴里叼着那张药方，乌溜的眼珠中似乎带着笑意，扫着尾巴，无赖而狡猾。
“啊我的药方……”方玩世跳着脚追了两步，视线遇见那只狐狸时身形却骤然僵住，脚上像扎了根，木在原地。
墙头翻下一个黑影，唤了声“媚哥”，那只雪狐抖着绒毛趾高气昂地碎步走去，窜上那人怀抱，用尖嘴把叼着的药方塞进他衣襟，然后和墙头上接踵而至的三只狐狸一起蹦跳到方玩世脚边，打滚的打滚，撒娇的撒娇。
“莫嚣？莫大哥！”白影认出，冲那人招呼。
方玩世一听，才一个激灵清醒似得，忍着不理脚边卖萌的狐狸们，匆匆向华光说声“有劳”，赶忙回去。一抬脚，却迈不动，回头见那四只狐狸一字排开齐整地咬着他衫衣下摆，撅着老高的屁股，满脸倔强，不让他走。
莫嚣捏着媚哥叼来的药方，清峻傲挺的字体再熟悉不过，上前一步，眼里溢出流光神采。
“玩世……”
方玩世走不了，提着长衫，也就清傲地转身，面色泛白，眼神从莫嚣脸上匆匆扫过，不自觉瞄向边上的一株秋海棠。
“有何贵干？”声音平淡无情，不似往日。
莫嚣眼中的光彩因这一句疏冷的话灭了下去，动了动嘴角，却低下头，微攥着拳头，抿着嘴唇，终于抬头说道：“方大人，药……我帮你去采。”
“哦。”他淡然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脚边的狐狸似乎意识到他的决然，发出低低的悲嗥。
“方大人！”
闻声礼貌回头，眼皮却不抬，淡漠无比，双唇流出的声音仍是无情。
“还有何事？”
莫嚣的心凉了半截，垂着眼睑，沉默半晌，恳求道：“方大人，我这几只狐狸偶然风寒，劳驾照顾几天，可好？”
玩世白眼，他怎么觉得这几只精神都很矍铄，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刚想回绝，却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几只狐狸顿时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四仰八叉个个躺倒。
“嗯……”其实这些小狐狸，总不能无家可归，他自不必撒气在小狐狸身上，轻声叹气，“走吧，我们回家。”
眼里不经意间流出的暖意，让另一个人看了心碎，一瞬，已是墨兰衫衣的背影，跟着一串雪的金的小狐狸。
最末的一只忽然回头，见莫嚣没有跟来，来回摆了摆头，意识到什么，朝着他一蹦，直撞入他的怀抱，冲方玩世哑叫一声，眼里有哀色。
“媚哥……和你以前一样，最缠我。”摸着它的毛绒脑袋，像是自言自语。
玩世回头，看了看，便走了，身后的小狐狸一步三回头，和这只相互叫着道别，也走了。
海棠红枫深处，依依不舍那背影，终究消失不见。
“莫大哥，人都走了，你……”白影不知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感觉这里有内情，想打趣，被身边的夫子用眼神瞪得哑口，咽回刚想说的“你痴痴站成望夫石也没用”，改作“你和我们一道真好，白影还望赐教”。
莫嚣才回过神来，尴尬笑笑：“莫嚣不喜嘈杂，先行离去，此道顺路，或许我们还会再见。”说罢，抱着狐狸翻上高墙，匿身不见。
今日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啊……
“夫子，方御医和莫大哥好像有什么事？”
“嗯，我不知道。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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