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不是黑社会
扎西只是面无表情看向前方，既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西原浑然不在意，继续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你自然是不知道啦。不仅你不知道，他们六个也不知道，为了让他们知道我在说啥，我把典故做了灵活改变。我说，你在娘热路看中了一个铺面，另一个人也看中了，来和你抢——”
扎西惊诧到：“你怎么知道这些，我没告诉过你嘛！”
“我不知道啊，我假设的……什么什么，你真在娘热路看中一个铺面吗？”
扎西点头。
“有个人来和你抢？”
扎西点头。
西原瞪大眼睛，眉毛一挑，不可思议道：“这也太神奇了吧，我真该去当神婆啊！”西原特别兴奋，“那个人叫什么？你别说，我来猜猜，叫旺堆，是不是叫旺堆？”
扎西惊得张大嘴巴，看来又被说中了。
西原自信爆棚：“那个人是不是叫上官旺堆？那还用说，肯定是了！”
扎西合上嘴，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你取的名字？”
“是啊！”
“我们藏族里，叫旺堆的人很多，可从来没听说有叫上官旺堆的，要取名字也取个像样点的嘛。”
“那抢你铺面的叫什么旺堆？”
“旺堆多吉。”
“哦，就两个字不一样，你也太计较了。”西原继续往下说，“你们两个约好星期六下午打一架，谁赢了归谁。没想到上官旺堆，哦不，是旺堆多吉不守约定，他在星期五的下午集结了两千多人浩浩荡荡向你杀来，想杀你个措手不及。”
“我该怎么办？”扎西的话里一半好奇，一半揶揄。
“你临时召集人马，只召得了一百二十多人。”
“为什么我的人缘这么差？”
“因为是星期五，大家都在上班嘛。”
扎西哼了一声。
“你带着这一百二十多人在拉萨河边迎战，这天本是艳阳高照，可转眼之间，乌云密布，北风呼啸，那天空好像随时都会垮下来。山顶上那彩旗和经幡在大风里飘摇，山下的牦牛发出怒吼，拉萨河里的水卷起千层巨浪，像受惊的野马向岸边发足奔腾。风萧萧兮河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你和这一百二十多名壮士在拉萨河边迎风而立，因发怒而使得头发根根竖起，瞪大眼睛，眼眶都要破裂了。我还给你设计了一番战前讲话，你看讲得好不好，你说，‘勇士们，这是一场有关荣辱、尊严和生死的战争，为了保护我们的牛羊和女人，我们必须要和旺堆多吉决一死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哪怕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鲜血，也绝不后退。你们怕不怕？如果今天有人死在这里，他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他的家小就是我们的家小。活着回去的，今晚萝卜炖牛肉，管够！’”
“不是和我抢铺面吗，怎么成了保护牛羊和女人？”
“电视剧里都这样讲，才能同仇敌忾嘛。”
“以后少看些电视……”
“然后只见前方尘土飞扬，黑压压遮天蔽日。两千多人杀气腾腾，个个手里拖着一把一米多长的砍刀。你和这一百二十多名壮士丝毫不畏惧，奋勇杀敌拼死相搏。那杀得呀，那场面，河里的水流成了红色，就连河里的鱼也通体血红。旺堆多吉吓破了胆，转身跑了。他一跑，大家斗志全无，也跟着跑。除了死了的，只要还能喘气的，跑得一个不剩。断了手的，抱着手跑，断了腿的，单脚狂奔，十分钟不到，连影子也看不见了。后来有人对你说，‘你怎么把大家带到河边去呢？背后是河，这种不留退路的打法就是傻子也不会去做啊！’你说，‘你不知道吗？这种打法书上早就教过，只是你们眼瞎看不见啊！’”
“这，这是什么打法？”在西原越说越离谱的描述中，扎西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呀，你不知道吗？啊，对不起，我总是把你想得太博学……意思就是说，你把他们所有的生路都断掉，让他们走投无路之际再像活佛一样出现，他们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就像那一百二十多名背后有河的死士一样，无人能敌勇不可当。这就是你的良苦用心。”
扎西没有听出“良苦用心”，倒像“居心叵测”。扎西不满道：“我不是黑社会，我是正经生意人，砍人那些我没做过。”
“没有说你是黑社会嘛，只是为了塑造形象的需要而已。你不知道效果有多好，故事讲完之后，你的形象高大得不得了，几个人哭着喊着，死心塌地要跟着你呐。”
“不可能！”
“他们很可怜的，因为贫穷才去做坏事，因为穷有个人心爱的姑娘还跟别人跑了呐。不过你放心，他们已经向我保证过了，以后不再做坏事，你不喜欢的他们都不做了。看看人家这决心……”
“关我什么事嘛。”
“唉，唉，我们都要有同情心的不是？”
“其他人都可以考虑，他们几个不行。”
“你怎么还搞起种族歧视了呢，是藏族人也不是他们的错。”
这是什么跟什么，扎西气闷不说话。西原继续道：“可是，我都替你答应他们了呀。”
“那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
“看在你我是朋友的面子上，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不行！”扎西还是一点不松口。
西原一直低声下气，可扎西毫不动摇的态度让西原在心里慢慢凝聚一团火。西原冷冷道：“真的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没有！”
“妈的扎西，是不是再怎样说你都油盐不进！”西原像崩塌的雪山，雾气腾腾，扎西没料到西原前后态度反差这么大，速度这么迅捷，直接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西原咄咄逼人，“不要有几个钱就装大爷，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因为你，我才被他们绑架，我都说绑错了人，他们听我的吗？都说了不是你的爱人，他们信我的吗？我再不愿意，最后还不是要妥协，凭什么你不愿意就不能妥协一次！”
此时的西原和家里那头发怒时的藏獒有得一比，扎西从来没见过西原这个样子，眨巴眨巴眼彻底蒙圈，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见扎西只是沉默，西原只当还是不乐意，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你有心爱的人吗？你知道爱人离开后的绝望吗？你知道一个人望着星空流泪到天亮吗？你知道父母年老却不能好生赡养的无奈吗？他们在我面前哭，一个个七尺男儿，就是千年雪山也融化掉了……你的心比雪山上的石头还要硬，算我看错了你……怪我不自量力，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当我是路人，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互不相识……”
在西原梨花带雨的指责中，扎西百感交集，像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自己既是观众又是参与者。西原口中明明在说自己，却是不熟知的自己，仗义的，勇敢的，所向无敌的，同时又是顽固的，卑劣的，铁石心肠的……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同时，也为自己的差劲感到惊诧和内疚。半晌扎西嗫嚅道：“那，那我考虑一下嘛。”
“停车，停车，我要下去！”西原要去开车门。
“同意嘛同意嘛。”
“六个人一个不许少！”西原瞬间收起悲伤的神色，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扎西又被整蒙圈了，何谓变幻莫测，这应该就是了。扎西忍不住去偷看西原，因为他很想看看西原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察觉到扎西在看她，西原愤怒地甩他一记“红眼”，火气腾腾道：“看什么看，好好开车！”
扎西全然没有了脾气，成了一只温顺的羔羊。
来到警察局门口，早有人等在哪里了。见西原和扎西下车，一个二十多岁穿着警服的人忙迎上来说：“我姓何，林队让我来迎迎你们，走吧。”
“何警官好！”西原想，林队应该就是老林了。“你们林队怎么知道我们这个时候过来？”
“应该是杜连长打过电话了吧。”
西原一笑，心里甜甜的。转头一看，遇上扎西那阴沉沉的脸。
西原收起笑容，紧跟在何警官之后，三人都不说话。这样的氛围让人略显尴尬，西原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何警官怎么知道你要等的人是我们？”
何警官一笑：“昨晚的行动我有参加。”
西原脸上一红，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问。
西原和扎西在老林一楼的办公室见到了老林，老林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听到脚步声，老林抬起头来一看，笑道：“小姑娘挺坚强啊，我还以为你要明天才能来呐。”老林带笑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杜宇喊他老林，西原认为自己也这样喊不妥，于是随何警官称呼“林队”：“林队辛苦。”
“这位是？”
“哦，我的朋友，索朗扎西。”
扎西和林队寒暄几句后，老林说：“坐吧。”
西原和扎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何警官随后泡来热茶。
西原小心问道：“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吉斐旦达吗？他们犯的事不少啊，以前是一个抢劫团伙，现在竟上升到绑架了。”
“抢劫？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注意他们很久了，我们这里有多起报案人的报警笔录，昨晚他们自己也承认了。”
西原茫然看向扎西，扎西面无表情。
“那，那他们会坐牢吗？”
“这还用说。”
后来西原跟随何警官去做笔录，扎西在征得林队的同意下去看吉斐旦达。西原做完笔录出来，扎西已经等在外面了。
从警察局出来，西原迫不及待问扎西：“你怎么出来这么快？”
“有什么好说的，几句话说完就出来嘛。”
“你是怎样说的？”
“帮他们找个律师。”
“是不是找了律师他们就不坐牢了？”
“不可能嘛，该坐牢还得坐牢，只是量刑的时候有些帮助。”
“还有呢？”
“没了。”
“就说了这一条？”
“所有罚款我给嘛。”
“还有呢？”
“好好改造，出来之后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想到刚才见吉斐旦达时，吉斐旦达一口一个“jo”，引得看守民警频频侧目，这让扎西颇为不满。又想到吉斐旦达说到西原时称呼“阿佳拉”……算了，扯平了。
“没了？”西原的语气里满是期待。
扎西不耐烦道：“出来跟我混跟我混！”
“哇，你太仗义了！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我替他们谢谢你，真的。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以后你跟别人说起我，能不能不要往黑道上引，容易产生误会。”
西原:“知道了，知道了。”
“你刚才好像说要请我吃饭，什么时候？”
“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就是下次。”
“什么时候嘛？”
“下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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