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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变故横生(二)


  荆北和丫头走后,土狼命人拎起奄奄一息的荆南,歪着脑袋将他审视一番,又抬手看了看还在渗血的手指,而后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我听说,你们暗地里就叫我作土狼,但说实话,我还从未咬过人呢。你既然这么爱咬人,就不如……叫你作土狗如何?”

  手下的混混一阵哄笑,土狼大手一挥,道,“你们几个,看到江边那桩子没?找些绳子来,给我将这小土狗捆在上面!”

  几个混混立刻分头行动,两个拖着荆南往江边走去,其他几个沿着江边找绳子去了。很快,荆南便被五花大绑在那木桩之上。

  土狼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日正当空,阳光直绕得人眼晕,再加上这帮人酒足饭饱晃荡过来,一番折腾也有些累了,土狼交代了句给我看好了他,就倒在大石上打瞌睡去了。

  荆南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日近黄昏,稍稍挣扎着动了一下,就觉全身都疼。江水往复拍打在他身上,几乎已经齐胸。腰身,双腿都传来刺骨寒意,至于一双脚,早就泡得没了知觉。

  荆南摇了摇脑袋,回想之前的事情,想起大哥说要回去取剑过来救他,而今再看看天色,果然,大哥是不会来了。对此,他早就料到了。因为那把所谓宝剑,他和大哥也只是听一位姨婆说起过,那位姨婆是将阿爹养大之人,姨婆年迈,常爱絮叨些陈年旧事,一次无意间,向他兄弟二人说起过这段往事。

  事后阿爹很是生气,明令全家对此一概不许再提,没多久,年迈的姨婆离世,关于这把七星龙渊剑,也就确实再没人提起了。至于是否真有此事,家中是否真有宝剑,他们兄弟其实也不知道。今日大哥旧事重提,应该也不过权宜之计,想先将土狼等人唬住了再说。

  也是,正如土狼他们所说,家中若真有如此珍贵,价值连城之物,他们一家又怎会落得如今这副田地,在这乱世之中,只靠着爹爹打渔卖鱼的微薄收入,勉强养活着家里四口人。别说是这土狼总是瞧他们不起,隔三差五就来寻他们的晦气,就算是村子里的寻常百姓,也常在背地里议论他们这一家子。说什么明明穷光蛋一个,还要捡回一双子女来养,也是活该越来越穷。

  荆南心底琢磨着,靠大哥来救他,怕是靠不住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自己救自己了。可是,此刻他多处负伤不说,还被五花大绑在这里动弹不得,就算他没被绑住也没有受伤,光是这土狼一个,他也不一定打得过,何况周围还有这么多人。

  荆南正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双手无意识地乱摸,竟在后腰摸到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石子,定是方才他被拖过来时,被卡在了腰带里。

  荆南挣扎着从腰带里摸索出两颗半个拳头大的石头,紧紧握在掌心,又抬眼看了眼还在大石头上睡着的土狼。

  “看什么看!老实点!”看守的混混发现荆南醒了,走过来在他脸上重重拍了几下。

  荆南忙收起一脸机警,垂下眼角眯起双眼,人谁看了都是命已危矣。此时敌众我寡,若是垂死抵抗,只会逼得他们更加不留情面,但若已经快要死了,他们觉得没了意思,也许反而能让他好过一些。

  这边的动静吵醒了土狼,土狼抬手揉揉眼睛,一看日头经已落山,只在西边山头上留下一团暗红,不免心生烦躁,骂道,“这个穷死鬼家的荆北,居然敢骗我!明明穷得要死了,还吹牛说什么家有伍胥之七星龙渊剑?讲个故事说得跟真的似的,看我哪天得空了,不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负责看守的混混问道,“那这小子怎么办?”

  土狼几步晃过来,看了看剩下半条命的荆南,啐了一口,道,“就捆这儿吧,他那大哥若是还有半分义气,也赶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若是来得晚了,就替他收尸吧。”

  说罢领着一群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荆南见到一群人已走远,再不多做耽搁,翻手将掌心里的石头取了捏在指间,稳稳捏住了便回手往捆在胳膊上的绳子上磨。

  这群人找来的绳子是江边船夫留下的,那绳子本是用来停船的,足有一指粗,好在船夫既然将它丢弃,就是因为经年累月在水中浸泡,已经开始朽了,总算是不如全新时候结实。即便如此,待荆南终于将它磨断时,已经星斗漫天了。

  荆南挣脱捆绑,抬手一看,指尖、手腕都是一片血肉模糊,毕竟是双手背在身后,难免伤了自己。荆南摇摇头,准备先回去再说,谁想刚迈开腿,就脚下一虚跌进水中,双腿本就带伤,又在水里泡了这大半天,一时竟无法行动。

  伸手使劲儿揉了揉双腿,荆南咬咬牙,爬起身,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去。

  江边一时间又恢复了寂静,月光洒在江面上,一片柔和的波光粼粼。

  待到荆南走出不远,江边的矮树丛中闪出一道身影,月光映亮了他的侧脸,脸上一道疤痕在夜色中犹显得可怖。

  荆南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时,夜已三更,小渔村里的村民早就休息,就连秋虫都不再鸣叫,村里一片死寂。荆南在黑漆漆的小路上走着,想着阿爹、大哥,还有丫头是否已经睡了,若真如此,还能好些,但若阿爹还醒着,看到自己这一身伤,一定又要责骂了。想到这里,荆南本就艰难的步伐又慢下来几分。

  沿着村里泥泞的小路,转过最后一个弯,村子最南边的角落里,有一间茅草屋,是村里最破烂的一间。屋外扎着些歪七扭八的篱笆,那里,就是荆南兄妹的家。

  不如荆南所愿,阿爹并未休息,院子里的石台上点着盏灯,灯光微弱,却也足够让荆南将家中的情形看得清楚。阿爹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面前跪着两个人,一大一小,正是大哥和丫头。丫头小孩子心性,每日白天时疯得累了,太阳落山不久便吵着要睡觉,哪曾这么晚不睡过,所以即使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也不住地打瞌睡,几次都要睡得歪倒过去,而后得大哥伸手推她一把,才又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地继续跪着。

  “阿爹,我回来了。”荆南走进院子,耷拉着脑袋,不敢抬眼看阿爹的神情。

  阿爹转头看向他,看到他衣衫褴褛,泥渍里还带着血渍,眉头一皱,面上更加严厉了几分,指了指眼前的地面,道,“跪下!”

  荆南不敢怠慢,快步过去在丫头身边跪好。阿爹问道,“我一直没有教训你大哥和你妹妹,只为等你回来,一起收拾。你们三个,可知今天犯了什么错?”

  荆南转头看看丫头,丫头不住地点着头,看来是已经睡着一半了,再看看大哥,大哥只紧紧地咬着唇,一言不发。于是道,“阿爹,我们知错了。我们不该和土狼那帮人起冲突。”

  阿爹冷声道,“还有呢?”

  “还有……”荆南又想了想,“还有应该看着丫头,不让她爬树,还伤了自己……”

  “啪!”阿爹重重一掌拍在石案上,吓得三兄妹都是一个激灵,丫头迷迷糊糊中被猛然吓醒,先是愣了愣,而后瘪着嘴哭了起来。

  荆南连忙回手把丫头抱进怀里,一边轻轻哄着,一边不解地看着阿爹。丫头还小,调皮捣蛋也算正常,而他和大哥平日里很少与人争执,几次被土狼他们欺负也都忍气吞声,只因知道阿爹不喜欢他们惹事。今日也确实是土狼欺人太甚,打得他差点连命都没了,阿爹也没让大哥回来找他,现下还生这么大的气,他实在不知原因为何。

  阿爹低声怒吼道,“关于那把剑!我是否说过谁都不许提!”

  剑……原来是剑。荆南心中嘀咕,阿爹震怒的原因并非他们出去惹事,而是大哥情急之下说出了那剑之事。难怪大哥和阿爹都没去救他,因为大哥回来要剑,根本没有拿到,而阿爹得知此事,盛怒之下就让他和妹妹罚跪至此时。

  一直没开口的荆北忽然道,“爹,此事我与阿南曾听姨婆说起,已过往多年,那时虽然丫头还没来家里,阿南也还年幼,但姨婆说得言之凿凿,我并不认为是无由杜撰的。爹,若您真有此宝剑,何不拿出来,不说将其变卖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起码可以于人前也体面些……”

  “住口!”阿爹再也坐不住了,几步过来重重一巴掌打在荆北的脸上,荆北虽是大哥,此时也不过十四岁,阿爹半生打渔,手劲大得很,一巴掌打得荆北歪倒在一旁,一时间只觉得耳中翁鸣,挣扎了几次,竟没起得了身。

  “阿爹!”荆南急道,“今日之事全是孩儿不好,是我不该咬那土狼,激怒他们,大哥全是为了救我,才于情急之下说出宝剑之事!还请阿爹不要再责罚大哥,要罚,就罚我好了!”

  阿爹转过身怒视荆南,想连他一起打上一巴掌,也好让他也长长记性,但见他瘦小的身子上已是伤痕累累,跪在那里都是颤颤巍巍,怀中还抱着哽咽不住的丫头,便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祸,是你们三个一起惹出来的!要罚也要一起罚!”阿爹道,“你们三个一同在这罚跪,好好反思一下。”说罢就要进屋,却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厉声道,“我再说一遍,咱们本就是穷苦人家,没结识过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家里最值钱的,就是你们三个小混蛋!从来没有过什么宝剑!宝剑之事,以后谁都不准再提!谁若再敢多言一个字,不等别人动手,我自会亲自杀了他!”说罢恨恨地甩了甩衣袖,转身走进房中。

  “小哥哥。”等阿爹摔上房门,丫头趴在荆南颈间,轻声问道,“咱家,真的没有宝剑么?”

  真的没有宝剑么?

  荆南也不确定了。若是有,阿爹不会任由他被土狼等人处置也不来救,可若是没有,姨婆为何如此说,而阿爹又为何每每提及宝剑之事,都一反常态如此动怒?

  荆南虽然自己心中也没个定论,但为了这小丫头以后莫再以此激怒了阿爹,揉了揉她的头发,坚定道,“没有。丫头要记得,阿爹刚才说了,咱家是穷人家,哪里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你想啊,阿爹平时多疼咱们三个,今日二哥险些被坏人打死,阿爹也没拿着宝剑去救我,若真有宝剑,阿爹能任由别人欺负咱么?这件事,你就当从未发生过,记得爹的话,以后关于宝剑之事,绝不可以乱说,知道了么?”

  丫头抽泣了两下,点了点头。一旁的荆北爬起身道,“要我说,阿爹越是这样,越说明姨婆说得没错,他还真有把宝剑,不然他发这么大火又是为哪般!我看他成日里都说什么乱世求生,实属不易,不出头,不惹事,唯求过几天安稳日子,但越是如此,还不是越给人欺负!”

  荆南皱眉劝道,“阿爹说得对,如今世道这么乱,今日不知明日事,生于乱世,怎能不委曲求全?”

  荆北哼了一声,道,“你这口吻,跟阿爹没什么两样,难怪他总偏着你!哦不对,本就只有你是他亲生的,偏着你也是应该的。”

  荆南摇摇头,不与他争执。荆南的生母过世得早,阿爹天性善良,在荆南还很小时就捡回了无家可归的荆北回来抚养。三年多前,去集市上卖鱼,路上又见到还在襁褓之中的丫头,就也捡了回来。兄妹三人虽然都知自己身世,但阿爹只是告知他们,却从不让多说,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但无奈这荆北总爱在背地里将阿爹偏心挂在嘴边。

  感到丫头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荆南又紧了紧怀抱,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肩头。受了伤的身子,在水里泡了半晌,如今跪在这儿怀里还抱个小胖丫头,荆南咬咬牙,若是倒下了,只怕让阿爹见了,觉得他偷懒,又惹得阿爹不高兴。

  荆南长长叹了口气,看看远处的江面,渐渐染上些霞光。东面的山头逐渐泛起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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