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三日为限（五）
会稽越军军营。
拂晓时分，天刚蒙蒙亮起，苌楚、于飞和张能，三人被反绑着手脚丢在柴棚之中。苌楚一宿未睡，因为此刻已经走到最危险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
于飞也并未熟睡，熬到后半夜着实撑不住了，才迷糊了一会儿。他虽不像他家公子和大人那般凡事都爱琢磨，可若身处囚笼之中，也能呼呼大睡，那也太过没心没肺了。
于飞揉揉眼醒来，原本是习惯了一睁眼就先找公子，所以回过头看了苌楚一眼，却没想到苌楚恰好也正在看他，于是他又气鼓鼓地转过头来。
苌楚知他还在因牛力之事生气，轻声道，“于飞。”
于飞应了一声，但却没回头。
苌楚道，“你想不想为牛大哥报仇？”
于飞这才猛然转过头来，费解地看他。
苌楚道，“你要为牛大哥报仇，张能必须得杀。此人害死牛大哥和其他兄弟，死有余辜。”
“那你为何迟迟不准我杀他！”于飞愤愤道。
苌楚眼神示意他小声一些，道，“即便是死有余辜，也该死得其所。”苌楚淡淡道，“他是一定要死的，但要死得有价值。”
于飞嘟着嘴，“死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一副臭皮囊，还能有什么价值。”说罢转过头去看他。
苌楚道，“放心，今日张能便会下地府，亲自向牛大哥他们赔罪。”
天刚亮起，柴棚外一阵人声由远及近。来了一小队越兵，吆喝着将苌楚他们三人拉扯起来，松开脚上的绳索，连推带搡地将他们带了出来。苌楚认得其中几人，两年前曾在石买身边见过，应是石买的亲兵，若真如此，那便该是石买回来了。
于飞挣扎了两下，怒道，“你们做什么？”
一个越兵二话不说，一个巴掌就抡在于飞脸上，打得他只觉得一边耳朵嗡嗡直响。
带队的越兵道，“大将军回来了，要亲自审问你们几个！看来你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与其苦苦挣扎，倒不如乖乖的，兴许大将军心情好了，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留个全尸。”
于飞还要反抗，苌楚冲他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于飞这才作罢。倒是旁边张能这人，一听说大将军来了，吓得哭爹喊娘，要死要活地求这几个越兵放他一条生路。
苌楚心中无奈，这几个越兵身处战乱，又跟在喜怒无常的石买手下，自己都是朝不保夕，哪里还能给他一条生路？
三人被这些越兵连拖带拽地带到军营正中，苌楚远远就见一人端坐于案前，想了想自己此刻脸上定然是污浊不堪，但还是不放心，未免石买认出他来，还是将头发又拨弄得乱了些。
“跪下！”苌楚被身后的越兵一脚踢在膝弯上，腿下一软，跪在张能身后。
“大将军！大将军饶命啊大将军！”见了石买，张能更是吓得哭喊连连，语无伦次。
苌楚未免被石买认出，不敢抬头，只能垂头听着，但心中暗叫不好，张能这人本就是天生鼠胆，贪生怕死，万一经不住石买的威吓，忘了昨日他教的说辞，不依计行事，那可就有些麻烦。
“住口！”石买忽然大喝一声，别说是张能，就连苌楚和于飞也被吓得忍不住一个哆嗦。
石买道，“我记得你。”
听了这话，苌楚心里猛然一紧，距他二人上次在军营相见，已经过去两年多的光景，他本就年少，两年多来面相已沉稳了许多，身形也高大了许多，加上他此刻蓬头垢面，照理来说石买不该一眼就认出他来。
“就是你，”石买道，“我命你去驻守马嗥。”
苌楚心中松了一口气，石买原来是在打量张能。
张能连声道，“是是是！大将军所言正是，小人带了二百余人驻守马嗥。”
石买冷笑道，“二百余人？如今你又带了几人回来？”
张能被如此一问，吓得几乎瘫倒在地，叩首答道，“回大将军，吴军人多势众，虽然……虽然马嗥地势险要，但越军实在无力抵挡。兵败马嗥，越兵死伤过半，还有几人趁乱逃命去了，只有小人带着这两人回来向大将军复命。”
苌楚听着，心道这张能虽胆小，但却不傻，紧要关头仍照着苌楚教他的说辞说话。
石买道，“哦？既然有人趁乱逃命去了，你为何不也逃命去，为何明知死罪，仍要回来？”
张能听闻石买这么问，重新跪起了身子，道，“因小人要向大将军汇报军情。”
苌楚当初教他如此说，就是告诉他若想不被治罪，反而立功，就必须如此说，说他们不是逃兵，只是败军之将，但仍心系越国安危，冒死也要回来向大将军汇报军情，由此，一罪才有可能化为一功。
石买面露不悦，但张能求生心切，急切道，“禀大将军，吴军此番来人至少有三万之众，且听闻吴军军中人说，吴王夫差与相国伍子胥随军而来。”
吴王亲自领兵，伍子胥也在军中，这消息一经传出，越军之中立刻一阵骚动。
石买不动声色，张能继续道，“马嗥地势险要，确实易守难攻，但我们二百余人根本无力抵挡吴军三万人大军。原本前夜我们已借助地势和大风吓退了敌军，但谁料伍子胥神机妙算，竟在清晨强攻上山。我们兄弟死伤惨重，小人承蒙将军鸿福庇佑，才捡回条小命，得以回来向将军报告敌情。”
张能所言句句属实，跪在石买面前，莫说是扯谎，就是让他将话一五一十地讲个清楚，都已是不容易了。张能虽只陈述了事实，可在越军众人听来，却难免引发恐慌，吴军大军压境，越国上下无心应战，原本马嗥是个险要关隘，却只派了二百人去驻守，越军登时阵脚大乱。
“混账！”
石买还未开口，常信骂道，“你是暗指大将军遣兵不力，才导致马嗥失守吗？”
张能被这一吼，几乎吓破了胆子。但常信这一问，却是在苌楚的意料之中。原本就是石买为了巩固自己在军营中的地位，怕越宫生变，才将几乎所有兵力屯于会稽，不出兵迎敌，张能如实汇报，军营之中军心大乱，常信如此质问，表面看来是给张能扣上了必死的罪名，但他如此说破，实际却是将石买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常信如此一说，张能伏在地上冷汗直流，但石买面色更是冷若冰霜。常信转身向石买拱手道，“大将军！此人领兵不利，还回我军营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实在居心不良。请大将军依军法处置！”
张能听闻要将他军法处置，更是惊恐之至，连声大喊着“大将军饶命！我等为越军身先士卒，大将军万万不可诛杀忠良！”
张能的哭喊一声比一声凄厉，周而复始地说着这些话为自己喊冤，他越是哭喊，军营之中的议论之声越大，没由他再多说下去，他忽然长呜一声，没了动静，一时之间，军营内也一片死寂。
苌楚微微抬眼去看，只见张能背上插着一把长剑，剑刺入地极深，几乎是把他钉在了地上。而他身边站着常信，常信腰间佩剑仍在，而上位之上坐着的石买，腰间已是空空荡荡。石买最终无法忍耐，出手杀死了张能。
于飞见张能已死，心中自是不忿，虽说大仇已报，可毕竟还是手刃仇人才解心头只恨。苌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拍，示意他务必不可鲁莽行事。
常信见张能已死，便向石买请示道，“大将军，此人罪无可恕，如今已死，他这两名手下……”
苌楚早知张能一死，就该轮到他与于飞二人，自然也已想好了对策，只等石买下令行刑，他便煽动众人反对石买。因张能无论其人有多卑鄙，他都称得上是为越国杀了战场，九死一生才回来报告军情之人，石买诛杀张能，在其余所有为国舍命的人眼中，都是不可饶恕的行径。
只是，石买还没来得及做决断，就有人来报，“大将军！吴军大军已在十里之外，最迟今日傍晚即将开至会稽山下。”
石买眉头一皱，起身对常信道，“你与其他副将都与我来。”
常信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军情紧急，也顾不上他们了，跟在石买身后离开了。
石买、常信等人离开，立刻有几个越兵为了上来，将苌楚和于飞扶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打听吴军的情况。
“方才张能所言真是如此？”
“吴军是否真有几人？”
“吴王率军亲征，可是真的？”
于飞不知苌楚还有什么打算，不敢多言，怕坏了他的计划。倒是苌楚一一点头应和，说一切正如张能所言。一时间，越来越多的越兵凑了过来，纷纷议论着若真如此，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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