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春夏天气

　　刘二一行人回到下河村的时候，正是半下午，夏初的日头火辣辣的，阳光晒的人这一群赶路人脑子发晕，众人逮着村里的凉开水灌了一大气。

　　高大山正领了仨人在村头看守，村里的爷们不多，王文常重开了铁匠炉，领了十来个人帮工顺便守着村子，其余男人都去田里锄地了，平天尊与陈红卫俩教书先生带读书的娃娃不算。

　　谷雨以后，老天淅淅沥沥地洒了几滴春雨下来，加之去年大雪留下的雨水，田里墒情还凑合，谷苗算是出齐了。不过春耕以后的近一个月却一直是大晴天，农田日渐干旱，村民忧心忡忡，只好去锄地保墒。老话有说，“锄头底下有水”。锄地松土的活计可以切断土地表层的毛细孔，从而减少水分的蒸发，可以保证土壤的水分。

　　王光继等窜忙的外村人帮刘二规整了粮食，挑着几担粮食起身回家了。他们的工钱不要银钱，只要粮食，刘二有心笼络人，给的谷豆也多。

　　装卸粮食，刘二也是热的满头汗。目送王光继等人走远，刘二与高大山分别，他回到家中，高兰英正在堂屋做针线。

　　见刘二回来了，兰英仰了下头，“厨房早晨我提了两桶水来，你去打水洗脸吧。”刘二总是闲不住，不肯在家消停歇着，两口子常分别，她也习惯了。

　　刘二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兰英一遍，“呦，长本事了啊你，你还能提得动水？”说着话，刘二除了外衣，进厨房洗脸去。

　　兰英声音高了八度，“你不想咱是哪里的闺女，咱在家也常做活计来着。”

　　刘二舒舒服服洗了个脸，又进堂屋里间换衣服。刘二十分洒脱地披了一件交领大襟从里间出来，他脚下趿拉着鞋子，右手里摸了一把蒲扇，跟兰英打了声招呼，“文常又打铁了，我去看看，咱有话夜里说。”

　　“去吧去吧，闲不住的鬼。你可别往炉边上凑，小心煤火沤烂了衣衫，又得我补。”兰英把绣花针在发髻上抹了抹，又出声提点刘二。

　　“知道啦，有了洞怕啥，我也会打补丁，不要你劳累。”刘二的本事也不小，他晃晃悠悠，走出了大门，往村东边王文常家踅摸。

　　王大富领了七八个人正与王文常打下手，炉里炭火通红，毡上粗铁也通红，叮叮当当，哧哧哧哧，嘿嘿嘿嘿，一伙人也干的热火朝天。方才搬粮食的时候，王大富领人来帮忙了，王文常与胡德兴正忙着做活，就没露面。

　　众人专心干活，刘二趿拉鞋那么大的声走到近前，楞是没人注意到。刘二喊了一声，“文常，忙啊！”

　　王文常正使铁钳夹着一个通红的枪头捶打，听见打招呼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刘二。他乌黑的面庞上满是油汗，冲刘二咧嘴一笑，“刚才听大富说你回来了，咱手头忙，没空去接你。”王文常说着话，手里的铁锤却没停止，仍奋力地敲打着。

　　刘二丢了蒲扇到一边，赶上前去，“文常，咱替你。”

　　王文常一拨浪脑袋，“别，你别来。你刚赶了一天路，先歇着。咱不急这一时，明天你尽管来干活，你不是买了铁回来吗？”

　　“是有铁来着，二百斤，不多，那家铁匠家业太小了。”刘二摇了摇头，不住地惋惜。

　　生活差了哪个人也照样过，同官县城里，王文常的大铁匠铺倒闭了，别的小铁匠铺就抖了起来。不过毕竟新的大铁匠铺刚发达没几日，家业小得多，刘二搜罗光他家的铁，也不过二百斤。

　　王大富刚才搬粮食实打实得出了力，累得不能行，他瞅见刘二无所事事，便停了手中的活计，偷懒与刘二蹲在树阴下说话。二人身后的杨树的叶子干巴巴的，显是旱得紧了，半丝风也无，树枝一动不动的。

　　刘二蹲了一会儿，觉得不得劲，使蒲扇刮了刮地面，一腚坐在里地上，新换的衣服他也不爱惜。王大富有样学样，也席地而坐。

　　“大富哥，家里的铁都打了枪头啦？”刘二眼见王文常手下人没有一个打镰刀农具的。

　　王大富点了点头，“入夏了，天都不见阴的，我心里是慌的荒。前几日跟大有商量，他同意打枪头了，不过开春打好的锄头什么的先不动，看看情况。”

　　“锄地能锄这老几天，咱的犁呢？你没拉人再操练操练？”刘二有些疑惑不解，锄地也就三五日的事儿，春天里他们特意多打造犁头，用以铧地，代替锄头锄地，很是省时省工。开春以前，刘二、花万庆、王大富三人，依照戚老虎的兵书，在南山村聚拢了亲近的村民，很是操练了一番。仅从看起来的样子，花万庆说与鱼河堡十天一操的军户差不离了，不过实际效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咱如今锄地是松土保水的，不是去草的，用犁铧是不行的，就得使锄头锄。”王大富摇了摇头，“大伙儿的心思都扑到地里了，没心思来吃咱的饭啦。”

　　要么说希望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村民为了秋收的希望，放着免费的干饭不来吃，就要饿了肚子去锄地照顾谷苗，刘二也是没辙。

　　“那等等吧，这锄地也就这几天的功夫。天旱得不能行，地里草都不长，也用不着锄草。等过几日大伙儿就有闲功夫了，咱再操练操练。”刘二对农活很是熟悉，他想了想，也只得如此安慰王大富。

　　刘二见这事没法说，又倒了自己的尴尬事出来，“唉，怪不得人常说‘走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我对咱陕西不熟，我常听你们讲耀州同官县，我还当耀州就在同官县呢。原来同官县在乔山边上，地势险要，设置有金锁关。耀州是州，耀州在同官县南边，已经算是关中地区了，耀州与同官县不是一个地方，耀‘州’管了同官‘县’。嘿！”

　　王大富听了刘二一席话，乐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哎呦，刘二，真乐死个人呐，你也不问问咱。耀州是西安府的北大门，咱乡里人可不敢乱往那里去。”

　　“耀州有军兵？没有吧？同官县不是有那什么金锁关吗，那巡检拉了弓兵只管收过路钱，都没见他盘问咱。”刘二呆的时候久了，见识也多了，胆子也大了，他如今再也不是潼关城外那个胆小委琐的刘二狗了。

　　王大富摆了摆手，“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国初金锁关还像个样子，如今谁知道这个关口啊？同官县再紧要也就是个县，耀州却是州府。耀州盘查的要紧得多，咱路引啥的都没，可不敢去耀州乱逛。”

　　明代陕西省带西北四镇广义辖制整个西北直抵雪山金山大漠，直接管辖部分为当代陕西、宁夏、甘肃三省全部及河西走廊的西域部分。明初朱元璋甫驱走草原夷人时尚考虑过关中的安危，关中的北大门同官县金锁关较受重视，也不过设置了一个金锁关巡检司。等到明帝国安稳下来，今陕西地区是实打实的内地，武备相当松弛，潼关卫尚且破败得不能行，何况同官县的金锁关巡检司？金锁关以北、榆林镇以南的陕西部分这一广大地区确实没有半个明帝国正规军的存在，与如今阿美利加各市都有驻军大不相同。此地又交通不便，一旦动乱就是权力真空地带，此地简直是刘二这样的野心家积蓄力量的最佳温床。

　　“哦，”刘二对王大富的解释表示同意，“那耀州比咱家里富吧？我看同官县就比咱家里强。”

　　“反正没听说耀州有啥大的灾荒这几年，”王大富想了想，“以前听我父亲说，早几年边镇军兵尚多时，咱陕西人供养那么多兵，最后供养不起，家家户户好年景地都不种了，都逃荒跑了，据说那时候耀州的人也跑了个差不离。”

　　“不过如今嘛，这几年耀州旱得不狠，想来地里收成还凑合。他那里又是南来北往的要地，行商跑买卖的都打那里过，想来是富得很，至少比咱白水县富得多的多。”王大富又补充道。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起了一阵风，将刘二身边地上的蒲扇吹起跑了老远。刘二打地上窜了起来，三蹦两跳地捉了蒲扇，嘴里骂道：“这鬼天气，好大个风嘛！”

　　刘二站起身来咒骂着天气，抬眼瞅了下天空，只见西北天际间一片灰暗，他兴奋地叫喊了起来，“哎，大富哥，你瞅瞅，黑云彩来了，要下雨了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是兴奋，又是失望。

　　怪风陡然大了起来，吹得旁边炉膛中的煤火通红，煤灰直飞，一下子烫了王文常个呲牙咧嘴，他冲旁边鼓风的汉子大喊：“停了，停了鼓风，火太大了，烧着我了都。”

　　王大富以为是一阵怪风吹了刘二的蒲扇，如此旋风春夏之际多的是，他本当刘二拿雨云与他开玩笑，他可半点凉意也不曾察觉。等王文常身边的煤灰乱飞，头顶杨树叶子又哗哗作响，他觉出来不对劲了，连忙站起身来，随着刘二右手的指点往西北空中观望。

　　西北天空贴地面的地方一片乌黑，黑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遮盖天幕，地下的光线瞬间黑暗，黑暗正往东南此地狂奔而来。王大富感觉到一阵干热的狂风夹着尘土扑到了他的脸上，他回过来了味儿，吐了一口唾沫，大叫一声：“不好，那不是雨云，那是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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